馬路上停了不少車,是等候客人的,以淮隨意挑了一輛,詢問著︰「從這里到飯店需要多久?多少車資?」
司機似乎考量著要給這個觀光客什麼樣的一個價碼,然而就在這時,以淮看見對街一個娉婷的女子身影走過,那形影,他這輩子做夢都絕不會認錯。
是語瞳!
那女子像是心有靈犀地轉過頭來,跟以淮打了個照面。從她訝異而意外的表情,以淮更確定她就是語瞳。
他喜出望外,忘了行李都已經塞進車里,立刻要橫越馬路沖到對街去找語瞳。可是出乎他意料的,那女子竟像是看見陌生人一樣似的,怡然轉身自顧自地走離,瞬間便消失在人群中了。
以淮楞住,就這麼呆站在路中央,沒辦法再往前——前方已經沒有了目標。
「喂,先生,你還要不要去飯店?」司機追過來,用不太靈光的英文問。
以淮回過神來。
「去,當然去。」他隨著司機楞楞地走回車上。
也許剛才那女子不是語瞳。如果是,也許語瞳沒看見他。如果語瞳看見了他,卻當作沒看見,那就是……。
以淮心中有一千個問號,一個推翻一個,卻仍得不到答案。當然這其中有些答案是他猜想得到、卻不願意去相信的。
飯店是棟不高卻寬廣的建築,看上去十分舒服。以淮把旅行袋放在地上,向櫃台小姐報出語瞳的英文名字,請她代為尋找。
「喔,她呀,剛剛Checkout了。」櫃台小姐連翻都沒翻資料,剛剛才發生的事,記憶猶新。
以淮的心倏地一沉,沉落到地底去了!罷才他偶遇的那女子果然是語瞳,她不見他的原因,是他剛才猜到、最不肯承認、不肯相信的那個原因——
她根本不想見他。
以淮之前那種開朗而興奮期待的心情,在此時消失殆盡!他沒辦法掩飾自己的落寞與失望。他來找語瞳之前,想到的挫折不過就是語瞳可能不在島上,萬萬沒想到他如此輕易便找著了她,但她卻不肯見他。
他自以為是的自信呵!他自嘲地笑了笑。也罷,他罪有應得。
「這里還有房間吧?」他隨口問櫃台人員。
「有,您要一間?」
以淮點點頭,找出護照給小姐登記。語瞳既然在島上,不可能說走就走,他相信還能找到她。
以淮決定在島上住下。
然而,事情並非如以淮想像。他在明,語瞳在暗。以淮住了三天,忽然發現——當一個人有心躲開,其實是很容易的。以淮被逼著每天跑機場查問出境旅客名單,開始懷疑語瞳已不在島上。
丙然在第四天,以淮懊惱地發現語瞳已經出境,目的地紐約。
白費了這四天。但是不該這樣就放棄吧?以淮毫不遲疑,立刻退掉房間,訂了去紐約的機票。他前所未有的堅定與執著,因為他非得找到語瞳不可。
在紐約尋人就不像在小島上尋人這麼容易了。
他以前的公寓語瞳已經退掉;不得已他只好去住飯店,托喬找人。喬付錢給私家偵探,一個星期之後給以淮一個地址——曼哈頓中城,靠近聯合國大廈。
以淮不願打電話。第一次去,按門鈴,沒人,在公寓樓下等了兩小時,怔怔看著眼前過往的車輛,心里像有一鍋熱油煎熬著他的五髒六腑,最後仍是徒勞而返。
第二天再去,仍然不是時候;第三天,才剛下車,公寓樓下的門剛好打開,走出來的人,正是語瞳。
又是夏天了。語瞳穿著簡單的針織洋裝,斜背著一個大背包,一股隨意卻強烈獨特的味道。她看見以淮,怔住了!以淮亦在對街翻覆著五味雜陳的心情等她。隔著距離,他們互相找著對方的視線,傳達彼此顫栗而復雜的震動,有那麼剎那,以淮幾乎覺得語瞳要跨出腳步朝他走來……。
然而語瞳卻只是一轉身,回公寓去了。
以淮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他要語瞳,就必須去爭取。橫過街道,他立刻去按語瞳的門鈴,可是樓上不應。
如此一連三天,語瞳不應、不出門,或是夜出未歸。以淮終于明白,除非語瞳願意見她,否則就算他找到語瞳,也沒有用。
第四天,他再去,隔壁住著的房東告訴他,語瞳的屋子退租了。
以淮扶著牆,失落與被拒絕的難堪幾乎將他打倒!他問那義大利裔的老婦︰
「知不知道她去哪了?」
「出國了吧。」婦人隨口說。「她是這麼說的。」
不得已,他又去拜托喬。喬去機場找旅客出境名單,終于發現語瞳又去了伊露瑟拉。
「她故意躲你的吧,是不是?」喬跟以淮約了吃中飯,把好不容易查到的語瞳出境資料交給他。
以淮苦笑不答。多日的奔波尋找雖然讓他憔悴,然而他眼里那股神采,自然而篤定,卻是十分迷人的。
喬輕啜一口酒,微笑挑眉。
「我認識你這麼多年,從沒見過這樣的你,我想你這回肯定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了吧?」
以淮舉起杯子跟他的踫了踫。
「語瞳,和一個全新的生活,就這樣。」
喬笑著掏出他替以淮訂的機票,往他面前一推。
「去吧,去找你的新生活。祝你幸運!」
幸運。以淮現在最需要的就是這兩個字。然而這幸運之神卻操在語瞳手中。
再踏上伊露瑟拉,以淮的心境已完全不同。
如臨深淵,如屢薄冰;他沒有驕傲,沒有自負,他的堅定和果斷,都只有一個目的︰語瞳肯給他一個面對面的機會。
再度來到同一間飯店,以淮打听住客的名單,櫃台小姐為難地開口︰
「抱歉耶,我們這里的住客有權利要求我們對旅客的資料保密。」
以淮想了想,遞出幾張鈔票,果然解決了櫃台小姐的為難。她朝以淮眨眨眼,告訴他一個房間號碼。
以淮步上樓去,找到了那個房問,按下了門鈴。在等待的過程中,每一秒似乎都那麼漫長,那焦灼的期盼跟近乎痛苦的煎熬,把他的整個心吊在半空中,上下不得。那扇門到底會不會在下一秒開啟?他完全不知道。
門後似乎有著某種聲響,以淮的心提到了喉嚨口。
門開,果然是語瞳,戴著太陽眼鏡,穿著整齊,似乎正準備出門。一看見是以淮,她一驚,反射動作又要關上門。以淮這幾個星期來從沒有任何一次與語瞳的距離如此近過,他再顧不得其它,一下子把手肘頂在門上,語瞳關不得門了。
「听我說幾句話,好不好?」他緊盯著她,不讓她離開他的視線。
語瞳似乎考慮著,太陽眼鏡遮住了她的表情,以淮猜不透她的想法,只好死命把手壓在門中間,啞聲說︰
「我曾經讓你傷心,也曾經讓你絕望,你要怨我、恨我,我都罪有應得。你躲我、不見我,也是理所當然。可是就算今天你不見我,明天你躲到紐約或全世界哪一個地方……不管追多久,我都會跟著你!」
語瞳跟他對視了一會,沉默著,以淮的心簡直以雙倍的速度在跳動,不知道語瞳的心里在想什麼。
終于,她打開了門。
她讓他進屋,自己則走到落地窗前去,離他好遠好遠;戴著太陽眼鏡像戴著遮掩的面具,冷冷淡淡,雙手抱胸,一切都是保持距離的姿態。以淮不由得嘆了口氣。
找語瞳找了那麼久,追著她到了這麼多地方,終于給以淮這麼一個機會講話,他不由得小心翼翼起來。然而這種小心翼翼著實教他生氣!他是怎麼了?他那份毫不在乎的冷漠自負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