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也對費琦熟稔而溫柔的語氣,讓站在門後的席妮,覺得自己被一根暗棍,正中要害地用力一擊。
看見岩也一身米白襯衫皮衣打扮,費琦的笑容生硬地僵在嘴角。她剛被陽光曬紅的臉,如今覆土一層寒霜。
那件米白襯衫的扣子,是她將原來的金扣一顆顆摘下;再將特地買來的銀扣,一顆顆給縫上的;那件蝕了皮的咖啡色復古皮背心,是三年前她去香港走秀,乘渡輪時,在地下道的個性皮件屋買的;而那條銀扣頭的皮帶,是兩年前,她送給Paul的情人節禮物。這些東西,曾經,全是Paul的。
兩年前,Paul失蹤後,樂團的團員說,他所有的行李,都像它們的主人一樣,離奇地失蹤了。而現在,他們卻出現在岩也的身上,一個像Paul的年輕男孩身上。
——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這到底代表著什麼?
費琦完全理不出頭緒。
岩也順著費琦的目光打量自己,一把月兌掉身上的襯衫和皮衣︰「不是自己的東西,穿在身上就是覺得別扭。」
「那……這些東西是誰的?」費琦抓住襯衫的衣角,熟悉的質感和衣衫紋路,讓她的手,不受約束地微微顫抖。
「是我的﹗」席妮從門里站了出來,一把搶下費琦手中的衫衣。
席妮一字一句,堅定地說︰「這些東西全是我的,他們原本就該屬于我的。」
席妮與費琦,像隔著一條楚河漢界,分立對峙著。
岩也感覺到有些什麼硬在其中,他試圖沖淡沖突的氣味︰「席姐說,她以前的男友,最愛吃的也是咖哩耶。既然菜這麼多,三個人一起吃吧。」
難怪在團員口中熱情的席妮,在她面前總是冷得像冰;難怪在Paul和她的訂婚餐宴上,席妮會為他們獻唱了一首「Thisisn'talovesong」;難怪在﹐「近來好嗎」席妮會對她說那些不友善的話;難怪……東拉西檢,費琦逐漸拼湊出事情的原樣。
——原來,席妮一直都暗戀著Paul;或許,一直是名目張膽地愛戀著,只是,自己從來沒有察覺而已。
「我不習慣讓第三者介入我的地盤,瓜分我的食物。」在費琦的面前,席妮以挑舋的眼神,將所有「屬于她」的東西,故意以「這是我的東西,我愛怎麼弄就怎麼弄」的姿態,蠻不在乎地胡亂塞回紙袋里。
甩上門前,她對岩也說︰「你好好考慮,我剛剛和你提的事情。」
磅!一聲,席妮的身影,消失在費琦與岩也停佇的空間里,然而,她在地盤上留下的氣味,卻久久不能散去。
費琦的心,此刻就像那些被弄皺的皮衣、彎折的皮帶、糊成一團的襯衫一樣,被硬生生地,塞進一方密不透氣的紙袋里。
「席妮從小受的是國外的教育,任性了點。不過她還小,偶爾要耍孩子脾氣,沒有惡意的。」岩也踱進廚房去幫費琦倒水。
費琦獨自燃起一只煙,將頭藏進手肘間,沮喪地垂坐在床緣。她渴望此刻手邊有一瓶酒,最好是血紅色的,讓她可以感覺到生命沸騰的顏色和溫度。
炳瓦那跳上她的腿,像打招呼一樣,抓著她寶藍色的薄毛衣。
——牠發現我把另一只哈瓦那藏在毛衣里面了?牠是不是會怪我,把牠真正的朋友帶走?
費琦忽然覺得自己很自私、很殘忍。
「哈瓦那,我比妳更寂寞,我比妳更需要有人陪,把牠讓給我好不好?」費琦傾著哈瓦那的毛撫著。
牠像听懂似地,不再抓著費琦的毛衣,而是舌忝了舌忝費琦寂寞的臉。
「哈!炳!炳瓦那不要!炳!炳!」她被哈瓦那逗癢了,整個人無法招架地癱在床上。
忽然,岩也的臉貼近了費琦,鼻息輕拂過她的耳邊。費琦以為,他要把哈瓦那抱走,解救她止不住的狂笑。岩也卻出乎意外地,取下了她手上的煙。
「喂,你……喂,哈!炳﹗哈!」沒有了煙,費琦又多空出一只手,便肆無忌憚地,和哈瓦那糾纏搏斗了起來。
炳瓦那將賽琦像毛線團一樣完全搞亂,然後,優雅地心滿意足地跳下床來。來回摩掌著岩也的腳踝,露出壓倒性勝利、邀功的表情。
「為什麼拿走我的煙?」費琦仍喘著氣。
「煙把妳蒙上一層灰,看起來,像一個隨時會下雨的陰天。我想看妳開開朗朗的樣子,妳笑起來很好看,像萬里無雲的大好天氣,像無憂無慮的小女孩。」
費琦漲紅了臉︰「你才最小孩子呢,把煙還給我﹗」
岩也一臉陰郁,熟練而好看地夾起了縴長的煙,十分有個性地將它餃進自己的嘴里,然後,深深長長地吸了一口,再緩緩地,吐出一個又一個完美的煙圈。
「你……你會抽煙。」而且還抽地無懈可擊,費琦看呆了。
「誰沒有經過叛逆期?如果妳可以將這枝煙,抽地和我一樣漂亮,我就把煙還妳,而且免費供應一年份的香煙,還定期送到府里。」
「如果不行呢?」
「如果不行,答應我,和我一樣,把煙戒了。」
費琦知道自己不行︰「我又不是沒錢買煙,而且煙到處都買得到,又不差你手上的這一枝,要就送你好了。為什麼我要接受你的挑戰?」
「我的朋友里,有煙癮的大有人在,為什麼我唯獨要妳把煙成了?妳知道我不是向妳宣戰,因為,我一直是和妳站在同一邊的。」
煙霧並沒有為岩也蒙上灰,費琦在他的眼中看到一片只有雨後的天空,才有的蔚藍和純淨。費琦接過岩也手上的那枝煙,她並沒有試圖呼出煙圈,而是直接將它捻熄在茶幾的水杯里。她決定讓自己從兩年前染上的煙癮,從這一刻開始,化為過眼煙雲。
炳瓦那喵了一聲跳上窗台,牠將尾巴直直地向上豎立,牠的咽喉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牠露出了快樂的微笑。
費琦突然發現,哈瓦那也是整件事情的共謀之一。
「第一個步驟,先將鍋子烤干,以慢火炒香兩湯匙的咖哩粉。」岩也右手拿著鍋子,左手拿著咖哩粉,專注地講解著。他挑高眉毛,詢問費琦了解了沒。
費琦點點頭。
「接下來,將炒香的咖哩粉撈出來……」岩也認真地說著。
費琦的頭有節奏但不負責任地點著。
「……然後,把所有材料都炒融在一塊兒……」岩也兩只手在流理台邊,上下左右筆畫。
費琦又不知所雲地點了點頭。
其實,她的全副精神從一開始到現在,從沒聚焦在咖哩和鍋碗瓢盆上;而是全放在岩也說話的神情和姿態上。她懷疑著自己,一進門看見告也穿了一身Paul的衣服時,怎麼沒有像從前一樣,將他看作是Paul?
她努力想將岩也的臉和Paul的做轉印和拷貝,卻發現,自己經失去了復制的能力。
「如果想吃味道淡一點的,可以再加面粉勾芡;如果,想吃咖哩味濃一些的,就不必和面粉了,咖哩塊本身就有黏稠的效果。妳喜歡味道重的,還是淡的?」
費琦的頭猛點著。
「味道重的,還是淡的?」岩也像費琦自己一樣,並不了解她猛點頭的意義。
費琦繼續虛心地,微笑地點頭。
「哦——妳是一個欺騙老師的壞學生。」岩也嚴厲地敲了敲費琦的頭,手勁是玩笑而輕柔的。
「對……對不起,我剛剛在想自己的事情,分心了。你……可以再說一遍嗎?這一次,我一定會謹記在心的。」
「好,接下來就看妳的。」岩也將杓子交給費琦,耐心地從頭講解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