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那你以後就可以為我做整體造型?」費琦喜出望外地說。說完,她才發現,自己好像一個發現糖果屋的孩子,」臉不加修飾的饞相。
突然,哈瓦那將自己安心地蜷曲在費琦的懷中︰「喵嗚﹗喵嗚﹗」
——牠又感受到幸福和愛情了嗎?
——那是什麼頻率?什麼氣味?什麼感覺?
許久,費琦只是低著頭,輕撫著甜甜睡去的哈瓦那,而沒有勇氣抬起頭來面對岩也的目光。她害怕面對他給她的那種頻率、氣味和感覺;她怕與貓融為一體的自己,也會禁不住發出微笑的聲音。
「333—321—176—613—……」費琦哼著愛的羅曼史,用鑰匙和著節奏,喀啦一聲,轉動開大門的鎖。
她的身上,穿著岩也為她洗干淨的白色洋裝;肩上的袋子里,裝著一件她堅持要將它帶回家來洗干淨的T恤;她的心里,則仍蕩漾著被哈瓦那感染,那份微妙的幸福感。
「妳昨天一整晚跑到哪去了?」一個高大的陰影,遮住費琦眼前半邊的光線,嚇了她一大跳。
「我……我……」費琦轉過身來,面對尚恩一夜沒睡好,充滿血絲的眼楮,想說的話全都哽塞在喉嚨。
「妳害我們擔心了一整天。」形成另一團陰影,擋住她另一側陽光的斐麗,凶神惡煞地說。
「你們……我……我們……」
「什麼你們、我們的,妳知不知道我們昨晚為了妳,拚了老命不斷對主禱告,總共說了多少次『阿門』嗎?」
「斐麗,妳根本是一個只認識睡覺和水餃的無神論者,妳才不會對主禱告哩。」好心情的費琦噗嗤一笑。
「妳知不知道,我們差一點就要報警了。」尚恩沉著一張臉。
「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們未免太緊張了吧。」
「有人說,看到妳昨天晚上喝了很多酒,怎麼能叫我不緊張?從實招來,昨晚野到哪里去了?」斐麗咄咄逼人。
「昨晚……昨晚我在朋友家。」費琦撥梳著被風吹亂的頭發,用自己都听不清楚的聲音說。
「妳……妳的頭發……」斐麗忽然退後一步,讓夕陽的余光灑進屋檐下。
終于,還是被發現了。
她那一頭立誓要留回原狀,幾個月來,好不容易蓄到掩頸齊長的頭發,如今已經被修剪成多層次凌亂的模樣。在夕陽余輝下,整個頭發還閃動著偏藍的紅色調光澤。寶琦的臉上,散發著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充滿生命力的野性光芒。
尚恩也發現了,他將插在米色西裝里的手,不安地握成結實的拳頭狀。
他以為費琦的頭發會像她所說的,再慢慢蓄長;然後,一切都會漸漸變得和從前一樣。
斐麗的腦海,慧黠地閃過昨晚在舞台上,那張年輕設計師的臉。
費琦的頭發、費琦的不安、費琦的一夜未歸……擅于連連看的斐麗,恍然明白。
「啊﹗我想起來了,CARE的第二部廣告要開鏡了,我叫阿芳這一兩天一定要帶妳去設計師那里剪頭發,妳看我,一時給急忘了。情急之下,只想到要打電話給尚恩,就是忘了撥一通電話問阿芳,早想到昨晚妳睡在阿芳家,也省得我拉尚思下水窮緊張了。」斐麗拍打自己健忘的頭。
費琦手中的鑰匙,被她低頭把玩地叮叮作響。
「妳不是告訴我,不想再拍下一支廣告了嗎?」尚恩也低下頭,試圖想看清楚費琦臉上的表情。
「有合約在,不能讓她為所欲為的。」斐麗露出老板娘的苛刻狀。
許久,尚恩仍等不到費琦的回答。
「我要離開醫院了。」尚恩說。
費琦抬起頭來,眼中是錯愕和驚慌︰「你要離開了?」
其實,她真正想說的是︰「你就這樣,要放棄我了嗎?」
「你待的醫院不是福利、待遇、前瞻性,一切都很好嗎?而且又離這里近,彼此好照應啊。」斐麗替費琦緊張。
「但是公務太多,每天有開不完的會,這個樣子,我根本沒有辦法,好好專心照顧我想關心的人和需要我的患者。」尚恩的鎮定出乎斐麗的意外,他沒有一點不舍的模樣。
——所以你決定遠離時常讓你煩心的我,好讓自己更專心在工作上?
費琦在心里吶喊著。她從來沒想過,一直在她身邊的尚恩,有一天會這樣離開她。
「這一陣子,我會在新、舊的工作間,做交接和準備的工作,所以會比較忙。不能常來看妳的日子,妳要照顧自己啊。」尚恩像個大哥一樣,模模費琦的頭。
「……」費琦今天的心緒,像好不容易攀爬到高山,又被一把推落谷底。
——問我要去哪里啊!
尚恩在心中期待著費琦關心的追問。然而,他只等到她的無言以對和面無表情。
「斐麗,費琦就要多麻煩妳了。」尚恩禮貌地握了握斐麗的手。
抿著嘴的費琦,仍說不出半句話。
——或許我會到哪里去,對她而言,一點也不重要吧。
尚恩在心底笑自己的自作多情。
「喔,這是一個月份的藥,要記得按時吃。對了,還有,這是鎮定劑和解酒的藥丸,先放幾顆在妳身邊,希望下次見到妳時,它們都很乖地躺在袋子里,一顆都沒少。」習慣失望的尚恩,仍盡力保持醫生該有的態度和冷靜。
——這算什麼?
費琦用怒意強噙住滿溢的悲哀和淚水。
「這些藥丸,你全都帶走吧,這樣就一顆也不會少了。」嘶聲吼叫的費琦,把斐麗和尚恩推往門外,並將大門奮力甩上。
貼靠在鐵門上的費琦,試圖用金屬的冰涼,冷卻燒灼的心傷。
「費琦!」被狠狠地摒在門外的尚恩,愕然發現自己被誤解了。
然而,在費琦的激烈反應下,他的臉上,卻緩緩出現一抹自己期待了十一年的笑。
——或許,一切的付出,還是會有代價。
望著日落的絢麗,尚恩覺得,自己的決定是正確的,眼前的道路也越來越明確了。
他將藥,投進費琦的信箱中。
而杵在一旁的斐麗,看見費琦的痛,目睹尚恩的笑,卻覺得,眼前的一切,都顛倒錯亂,越來越模糊了。
第五章我從不曾是我
今天的臨時會議,費琦來早了。
經紀公司的空氣,因為音樂的緣故,聞起來老是有」種冰冰涼涼金屬的氣味和溫度。
尖尖薄薄的電子合成樂,加上一點詭魅的節奏,和一種高科技人造的華麗感,這便是少中喜愛的音樂類型。他說,這種類型的音樂,有放大空間的效果;而且,會讓進入這個空間的人,變得前衛、倒落、有未來感。
費琦倒覺得,這種音樂,讓置身屋里的每一個人,好像無時無刻,都處在一種與看不見的異形搏斗的緊張狀態。
會議室里只有費琦一個人,她熟練地,在指縫間點燃一枝織長的戴維杜夫,放任著吐出的煙霧,一陣一陣,像魍魎鬼魅似的,直撲牆上一幀帳大大小小模特兒的鏡框照片。
被瓖在狹長的木紋框里,穿著露背金色長洋裝,披散著即腰長發,半側著身,欲撥開森林中枯枝殘葉,向前奔逃的,是三年前為Forest服飾做代言人的費琦。
費琦吐了一口長長的煙霧在牆上自己的臉上。
照片中,要奔逃出森林的自己,因為煙霧彌漫的關系,看上去,就更加迷惘了。
牆上最大的那一幀照片,是斐麗的。她包里在一襲不對稱露肩、大腿處開高岔的白色法蘭絨長禮服里,雙腿蹬著一雙有蕾絲裝飾的黑色長筒靴。
相片里的斐麗,包里在一種用強悍與侵略織而成的美艷里。這是一場取材自希臘神話女戰神的服裝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