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趕過去救你,然後再讓卓姑娘被劫,我們整個晚上就這麼瞎忙一通?」他搖搖頭,一臉無奈,「能不能請你以後別再那麼沖動。」
小霜終于听出他說了半天,居然是在責怪自己,不高興的撇過頭去。
雷譽在心里頭嘆著氣,以前大家一起護鏢,就算她再怎麼莽撞行事,總有一大堆人可以看著,現在他總算體會到和她搭檔會是一件多麼危險的任務,下次無論如何都得請師父再三考慮。
雷譽看著月兒的銀輝灑在前方的黃土上,反映出如夢似幻的靜謐。記憶中也有這樣的夜色,可對他來說卻暗示著孤獨、不安。他微微轉過頭,瞥了小霜一眼,假如不是她,或許他仍舊過著逃亡生涯。對簡家父女以及鏢局的長輩們,他真有說不出的感激。
「今晚的夜色好美哦!你的印象中有沒有看過這樣的夜色?」小霜看著眼前的美景,身邊又有他相伴,不禁把剛才所有的不快拋到腦後。
雷譽覺得自己總是跟不上她喜怒哀樂變化的速度。
「你老是這樣不吭聲的,悶不悶呀!」
他只得抬起頭看了一眼,然後說︰「夜色是很美。」
小霜望著他,希冀他能說浪漫的情話。自從爹爹親口把自己許給他後,她的心里滿滿的都是他。
雖然他們早就被當成一對,但是像這樣單獨一起護鏢還是頭一遭,以前在眾親友面前他們必須相持以禮,但是在這片醉人的月光底下,她多麼希望他能說些甜蜜的話。
「還有呢?」
「唔?」
「你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小霜氣惱的又撇過頭去。
雷譽等了好半晌都沒再听到小霜有任何動靜,于是轉過頭去看她,發現她頭靠著馬車的木條假寐起來。她的臉被月光照得膚如凝脂,更突顯粉雕玉琢般的輪廓,她是他僅見最英武的美人。在江湖上走動時,少年英杰因為她而隨隊奔走的大有人在,甚至還有慕她之名的王公貴族到鏢局下帖求婚,但無論對方人品如何、家世如何,簡家父女皆意志堅定的拒絕,對他們父女倆的厚愛,他常覺得無以為報。
雷譽看看天色,估計離日出還有兩、三個時辰,而他們離柳林客棧也有一段距離,他猜想,就算那群匪徒想追,應該也不會追這麼遠,前方有條河,不如停下來休息一下,也好讓馬兒吃點水草。于是他拉緊韁繩,把馬停住。
小霜因馬車停下立即醒來,「怎麼了?」
「沒事,只是覺得還是停下來休息一下,等天亮了再趕路。」
「你是不是累了?怎麼不說一聲,換我來駕車。」
「我倒不累,但是可別把馬兒給累壞了。小霜,你就進馬車里睡一覺吧。」
「你呢?」
「我牽馬兒去河邊喝水,然後在那草地上躺一躺。」
「我陪你。」
「你還是在馬車里好好的睡一覺,明天就你可以和我輪著駕車。」
小霜想想他說得也對,于是點點頭,听他的話進去休息。
雷譽牽著馬兒來到河邊,心想,這回回家,鏢局的人就要幫他和小霜舉行婚禮,他明白這是早晚的事,但是他尚未報殺親之仇,心里總有個重擔壓著。
他不自覺的吟著,「陽月南飛雁,傳聞至此回。我行殊末已,何日復歸來……」忽然听見細微的腳步聲,他隨即一躍而起,見是卓雪雁才把刀放下。
卓雪雁听他所吟的詩句里有著濃濃的鄉愁,也引得自己悲從中來,于是便將下半段的詩接下去,「江靜潮初落,林昏瘴不開。明朝望鄉處,應見隴頭梅。」
除了小霜外,雷譽鮮少與年輕姑娘相處,于是不覺有些靦腆。
「是何因由,使得雷鏢師半夜里望著月兒滿心惆悵?」
雷譽幽幽的笑了笑,「為賦新辭強說愁罷了。對了,卓姑娘,你現在覺得怎樣?」
卓雪雁不太明白的搖著頭說︰「只覺得頭有些昏沉沉的,想來是坐車坐暈了。怎麼?剛才發生了什麼事嗎?」之前她只聞到一陣香味,接著就沉沉的睡去。
他聞言愣住了,原來她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可能歹徒下迷藥時,她就已經睡得很沉了,以至于沒感覺。
「喔,沒什麼,只是……這一路上,夜色很美。」
卓雪雁抬起頭,看著天上已偏西的月兒吟誦,「一年明月今宵多,人生由命非由他。」
這兩句是韓愈因直諫卻觸怒唐德宗反遭貶官為一個小縣令,之後唐順宗繼位大赦天下,他又遭人阻抑未能調任,寄身客棧舉頭望月之余,作詩自嘆命運。
她所引的詩句與他的心情相吻合,令他不禁又嘆了口氣,頗有感觸的接著吟誦,「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有弟皆分散,無家間死生。」
這是杜甫因想起生死不明的眾兄弟,而將曲折的心情盡情表現的詩句,卻讓卓雪雁想起被奸人陷害的哥哥卓雪鵬,不禁淚流滿腮。
「卓姑娘?」
卓雪雁趕忙擦淚,「我沒事,只是子美為手足擔憂的心情,讓我有些感觸而已。想來,雷鏢師也有遍插茱萸少一人的遭遇了?!」
雷譽是家中的老麼,上面還有兩位兄長,那年老奴趁夜抱著他鑽過狗洞逃命後,便再也沒听過其余親人的消息。
長大後,他憑著那一點點殘破的記憶,曾去尋找當年的老家,然而卻已人事全非,不復當年。
「不知道你家兄弟有多少人?」
「三個兄弟、兩個姐妹。」
「全都……」
雷譽搖搖頭,「時難年荒世業空,弟兄羈旅各西東;田園寥落干戈後,骨肉流離道路中。」卓雪雁也跟著嘆息,「吊影分為千里雁,辭根散作九秋蓬;共看明月應垂淚,一夜鄉心五處同。」
雷譽驚奇的看著她,倒不是為她的文采,而是她的感受都像和自己有著相同遭遇似的。
「卓姑娘也和手足分散?」
卓雪雁低頭不語,半晌才說︰「我們只有兄妹兩人。」
「那你哥哥……」
「凶多吉少。」
「發生了什麼事?」
卓雪雁猶豫的望著他,差點就把她的身世遭遇全盤托出,不過最後她還是三緘其口,以朗詩代替回答。
「少孤為客早,多難識君遲。掩在空相向,風塵何所期。」
她的意思是,在這紛亂的時代,誰能預見將來會如何呢?當然她最主要是在表明,在這世上她有可能是孤單一人了。
雷譽由他們剛才以詩喻情來猜測,她的哥哥可能是被佞臣誣告的忠臣烈士,以至于被捕或早已被處決。
他能明白她保密的態度,事實上就連他自己到現在,都還沒讓萬里鏢局的人知道自己的身世,一開始是小心,後來漸漸的也就沒有必要說明了。
「你好像也有相同的心事?」
雷譽只是暗暗嘆息沒有回答。
卓雪雁幽幽的笑了,「原來同是天涯淪落人。」
雷譽因她並不追問他的遭遇的那種默契,而露出惺惺相惜的笑容,「這是世亂同南去,時清獨北還。」
卓雪雁回以一笑,忽然又憂愁的說︰「真的有時清獨北還的一日嗎?!」
他嘆了口氣,他又不是天上的神,也不是皇帝,他連自己的生命都不曉得是什麼定數了哪能給她答案。
「哎呀!這麼好的夜色竟被我們如此糟蹋,盡說些傷感的話題。」
天色已漸漸明朗,也該起程出發。
雷譽的心頭有種他鄉遇故知的感覺,忍不住真情流露的說︰「是啊,卓姑娘好風采,哪一天再同你聊風賞月。」
小霜是個練武的人,知覺比一般人還機靈,早在卓雪雁悄悄起身後,她就醒來了。本以為卓雪雁打算故技重施,換個對象要套雷譽的話,于是她便凝神細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