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獨守城的士兵堅守崗位,不為這凜冽的天氣而畏縮。也或許是因為上級正坐鎮在此的緣故。
正是迎接春節的城內,一點兒都不熱鬧,反而有點蕭瑟、有點淒迷……
山雨欲來風滿樓。
「稟大人,太原來的兵馬已距離京城約兩百來里。」一名侍衛風塵僕僕地報告,濕透了全身的水漬不知是溶化的雪水抑或是汗水?
「很好。」林愷氣派十足地坐在城樓上,一把大刀擱在一旁森森發光,隨時準備噬人。「咱們以逸待勞,時候未到呢!」
今天沒有太陽,天就這麼陰陰淒淒的,直到幻化為黑暗。冷風陣陣,更添寂靜冷清,反常的是人數遽增的守衛。
「稟大人,太原兵馬距離百里有余。」
「稟大人,距離五十里。」
「好!時間差不多了!」林愷站起身吩咐,「你們,去請趙大人來。」
兩名侍衛急忙下樓,策馬往城內奔馳而去,不到一個時辰,趙元任的轎子已在城樓停下。他自得地邁開腳步上樓,微笑立在強風吹襲的城樓上,眯起眼遠眺。
這一大片的江山哪……
緩緩地,遠方傳來整齊的步伐聲,襯著微亮的天際,大隊人馬浩浩蕩蕩而來,飛揚的是晉王的旌旗,沒多久便兵臨城下。
霎時,所有人全警戒起來,城樓上的士兵豎起弓弩,張開刺網,銳利的箭尖直直指向樓下整齊畫一的兵馬所立起的盾牆。
晉王的旌旗仍飛揚著,交織在人海中的臉龐張張堅毅不屈,絲毫不在意對著自己的利器。在無預警的情況下,忽然前三隊的士兵發出震天動地的吶喊聲,隨後便似波浪般,後頭也跟著響應,一聲接著一聲,浪潮的高峰剛過,下一波馬上打上來,連綿不絕的嘶吼,恍若世界在搖動,山會因此崩開,地會裂開一個大縫……
城樓上的士兵膽怯了,箭零零落落地射出,鋒頭微微顫抖,恐怕還是因驚嚇才失手放箭;人心退縮了,有人不小心從上頭栽了下去;刺網也失了準,一時間竟沒有人敢往下灑。
鬧烘烘、撼動人心的雷霆之聲轉眼間又恢復寂靜,城樓上的人耳朵里嗡嗡的聲響都尚未停息,蒼白的臉色也還沒恢復過來。晉軍前頭的將領卻不為所動,往前一步石破天驚的宣示︰「太原左副總兵梁子毅,請求開城門!」
趙元任威風凜凜地立在城樓中央,睥睨著下方的虯髯大漢。原來這就是太原的軍隊,訓練有素、有條不紊,一個石破天驚的開場便教京城這些安逸成性的士兵起了畏怯之心。朱翊啊朱翊……趙元任神色陰寒,心里的戒慎更添十倍。
所幸林愷還站得住腳,也提高嗓門開始宣讀罪狀,「太原叛軍,趁聖上遠征意圖謀反,此為一罪;漠視天于聖殿大膽妄言,此為其二;態度傲慢無禮于攝政大臣,此為其三。如今罪上加罪,還不放下武器,束手就縛?」
「一派胡言!我軍領晉王親諭而來,何曾有反叛之意?」梁子毅不卑不亢,即使處在下位卻未居下風。
「好!叛賊供出主謀,原來是七王爺密謀造反!」林愷抓了小辮子不放,冷哼一聲,一整列原本放松的弓弩又全拉滿了指著下方。「我再說一次,放下你們武器乖乖投降!版訴你們,整個京城現在布滿兵馬,你們沒有得勝的機會!」
「你非手握軍符,我軍毋需听你號令!」那像針扎了滿臉的大胡子動也不動,穩如泰山;全軍也驀然大喝一聲,以為附和。
「大……大膽!」林愷嚇了一大跳,「如今朝政由趙大人代理,他的意思就是皇上的意思,你們還敢說自己不是反叛?!」
「我軍的軍符除了七王爺所持,另一由皇上親持,如今皇上並未將軍符交予趙大人,便說明了皇上仍將軍權掌握在手中,恕末將無法听令。」
「你……」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林愷氣得無言反駁。
趙元任突然伸手止住了他的話,攏起眉頭沉穩地開口,「下頭是梁副將?」
「是。」
「你說,太原千軍萬馬勢如破竹而來,不是謀反?」
「的確不是謀反。」
「那我問你,皇上現在在哪兒?」趙元任的氣勢有種威信,即使不從他,卻難以不服。
「皇上的軍隊正駐扎在八連嶺外,太原方面也正嚴密監控,隨時得以協助。」對方的問題問得突兀,但梁子毅仍不失尊嚴地答覆了。
「既然皇上正在前線,晉軍不好好在後方協助,大隊人馬來京師做什麼?還偏挑這時候?」
「這……」七王爺的諭令確實沒有寫明原因,只叫他們舉兵回京,所以梁子毅答不出來。
「還有,你方才說,軍符只有皇上和晉王持有,是晉王手諭傳你們來的。然而先祖遺訓有雲,出兵除了親王的令旨,尚需聖上御寶文書,你們手上有皇上的諭令嗎?」趙元任不愧是內閣首輔,簡單兩句話便挽回頹勢。
「這……」梁子毅仍是答不出來。晉軍與晉王之間早已跳月兌了繁文褥節,全靠彼此的誠信維系,倘若今天要他們全軍去沒投河境谷,他們一樣二話不說跳下去,何況只是皇上的諭令?
以往都是朱翊幫他們搞定這些亂七八糟的文件。
「還敢說不是謀反?」趙元任聲音大了起來,整個人威嚴得如同一尊門神,出口的話鏗鏘有力,「我數到三,若選不降,我便下令放箭。」
縱然被無數弓箭所指,黑壓壓的一大片晉軍看過去仍不顯混亂。
「一!」
梁子毅猶豫了,軍中參議從京師帶回七王爺的密令,七王爺明知有詐,卻要大伙不動聲色……
「二!」
現在屈服了,便是承認謀反,然而事實上確無此事,要是反擊回去反而更糟。他個人死生是無所謂,但他後頭還有成千上萬的弟兄,所有人的生命都操在他手上……
「三!」
罷了!死就死!來生再與七王爺做好兄弟吧!相信所有的人都是這麼想的!
「放——」趙元任手指到一半,話也說到一半,另一個人的聲音由身後不疾不徐地傳來——
「慢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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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軍里的每個人臉上出現了歡欣喜悅,來人如艷陽般驅走了冬日的嚴寒,撫慰了他們氣憤難平的心。不過軍紀嚴明之下,沒有人發出鼓噪,只是定定地瞻仰他們的主子,他們急難與共的兄弟。
朱翊在最關鍵時刻現身,令趙元任有些駭然。這……這家伙是鬼魅嗎?竟然只離他兩步之遙,且身旁沒一個人發現!
如果朱翊默默從背後刺他一刀……
此人非除不可!趙元任的決心又更加堅定了!
「七王爺,你起兵謀反罪行滔天,如今罪證確鑿,還有什麼話說?」
「起兵謀反?」朱翊一臉啼笑皆非,「趙先生,你哪只眼楮看到我要謀反?」
趙元任凝視他,懷疑他為何能如此臨危不亂?「你的兵馬都來到了城下,梁副將也供出是你下的諭令,要他們圍攻京城,這些都是活生生的鐵證,你敢說不是嗎?」
朱翊聞言,劍眉挑得老高。這要回答「是」,便跳入了趙元任的陷阱;要回答「不是」,倒楣的就便成梁副將,當然朱翊也月兌不了干系。
他目光移向城下,像在聊天般悠悠開口,沒費多大勁兒,聲音卻傳得很遠,「梁副將,是我下的諭令要你們回京的?」
「是,王爺!」梁子毅毫不猶豫地回答,「是前兩個月參議許哲親赴北京,由王爺您那兒取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