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認得他?」秦甄質疑的看向他,很難忽略這個大男孩出口的嗓音是很低沉、很好听的渾厚,比他的年齡成熟得太多。
「他?」趙子透瞥向墓碑上的名字。
真怪!他明明就站在這兒,底下卻埋著他的軀體,而秦甄的表情像是在說如果戴邵恩和他非親非故,就不被允許站在他墓旁似的。
這樣的情況實在詭譎得讓他想發笑,忍不住就揚起嘴角,「他是我的朋友。」
一句話讓秦甄的表情凍結,一雙秋水大眼迅速浮出的嚴厲可讓任何人領悟到自己說錯了話。
可是,他到底說錯了什麼?
她冰冷的眼神足以讓人發冷,語氣也同樣帶著寒意,「他沒有朋友。」
「噢?」趙子透的眼神微微眯起。
他從以前就曉得她溫柔的外表下有著不可撼動的倔韌,而此刻這雙秋眸說明了這份倔韌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原來,含羞草的根睫也是帶刺的呀!只是過去在他趙子透的跟前,她收斂了她的尖刺,唯獨對他吐露她的羞澀與含蓄,叫他忘了她原就與生俱來的捍衛能力。
而她此刻這副刺蝟的模樣,叫他不得不憶起當年她自願承擔一切,又拼命抵抗眾人為她安排婚事的那幕情景。
為什麼?只因為他現在不是趙子透?還是,他的死足以讓她封閉了一切?
按下心頭諸多浮起的念頭,趙子透露出淺淺的笑意,過去那副慵懶逗弄獵物的神情再次出現,一點兒也不像是十九歲的大男孩會有的世故表情。
「你怎麼知道他沒有朋友?」他開始覺得有趣了,這個冷硬的秦甄是他所不熟悉的,而他很想挖掘她這一面。
秦甄冷睨他一眼。
她知道自己大可不必這麼光火,學校里本來就有些學生對她失憶的過去極感興趣,更對她常常到透墓前的事情猜測紛紜。
但,這樣大膽的惡作劇真的少見。這個十幾歲的大男孩,難道不明白他可能在她的傷口上撒鹽?
決定無視他的疑問,她翻開手中的資料,用著冷淡不帶任何感情的語調說︰「戴邵恩,兩個星期前被迫轉進‘裔華’,而這兩個星期內與他校學生持械斗毆、蹺課逃學、恐嚇師長同學,最新紀錄是因為頭發不合格,昨天將軍訓教官打得骨折送進醫院。」
現在還得加上一項,撒謊。
闔上了資料,她望了一眼他手上還包著的紗布,「成績非常輝煌,戴同學。」
趙子透聳聳肩,嘴角抿成一直線的嘲諷。
這一切的使壞還不都是為了要見她一面?
除了成為超級麻煩的問題學生,他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麼正當理由,可以讓他和心理輔導師這樣面對面的接觸。
「這些不過是兩個禮拜內的紀錄,在裔華之前,你已經轉過六所高中,其中還曾有過逃學一年的紀錄……戴邵恩,學校對你而言是一座牢籠嗎?」
他露出了微笑,「如果你肯回答我方才的問題,我就回答你的問題。」
「方才的問題?」
他指指墓碑,「你怎麼知道他沒有朋友?」
秦甄先是一愕,眼神跟著又淡漠下來,「這不關你的事。」
「我的心理狀況也與你無關,不是嗎?」
秦甄一怔。
趙子透冷笑的看她,「心理輔導師只懂得挖掘別人的心事,卻對自己的事只字不提,這不是一件很不公平的事情嗎?」
「公平?」她從沒想過這點。
「我這個人最講究公平了。這樣吧!」他狀似漫不經心的對她提出建議,「一個問題交換一個問題。如果你答應,我就接受你的輔導。」
「交換?!」秦甄再次訝異。這個問題學生在和她談判?
望著那張哂笑的臉龐,她這才發現他有一雙超乎他年紀的成熟眼神,除了精銳冷利,眼底看不見一般問題學生常見的暴劣,反而盈滿讓人不知所措的邪氣笑意。
那神態滿滿的自信和篤定,言辭間更透露出善于談判的冷靜和犀利,一點兒也不像是資料上記載的那樣,一個頑劣得只懂得用暴力解決問題,沒有一點兒大腦的惡質學生。
只怕是再品學兼優,甚至常上講台侃侃而談演講的資優生,也不可能有他現在一半的自信和冷靜。
這個大男孩自有一股引導說服人的莫名強烈力量,一種幾乎伸手可觸,無法忽視的特質……
事實上,那股力量讓她覺得極熟悉卻又異常陌生,好像像極了某個人,總是能輕易影響她的感覺。
「如何?」他的輕笑打斷她震驚的思緒。
到底怎麼回事?
向來清明的理智告訴秦甄,她實在毋需向一個暴力破壞的小表妥協,然而心里又有另一股聲音傳來,告訴她他和一般的問題學生不一樣,他,是很特殊的。
不知為什麼,她突然發現自她老師生涯開展以來,舌頭第一次這樣不听她的使喚,「是他親口告訴我的。」
答案就這樣沖出了口,讓自制力向來堅強的她覺得不可思議。
「親口?」那張溢笑的眉眼忽然間冷卻下來,「你失憶了,不是嗎?一個失憶的人怎麼可能記得對方親口說過什麼?」
望見秦甄投來驚詫懷疑的眼神,他連忙回復鎮定干笑一聲,「我听、听很多人說的,說你在某次事故後喪失了記憶。」
秦甄一怔,神情間浮現明顯受傷的脆弱,叫他不忍的想將她擁入懷中。
只是剛伸出的雙手立刻警覺的縮了回來。
天!他差點兒忘了自己不再是趙子透,而是十九歲的戴邵恩。
「失憶只是喪失腦部的記憶,我周遭的事物卻沒有改變,事實上,」秦甄不知道為什麼要對他解釋,只是心里的話再一次無由的沖出了口,「我有一本日記本,里頭載明了我和他之間的點點滴滴。」
「日記本?」秦甄手上掛著的含羞草銀色腕鏈,攫取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銀色的含羞草在陽光下閃著他熟悉的光芒,腕上一道依稀可見的疤痕,更刺痛了他的眼。
難怪她還記得他……
原來是那兩個老家伙毀尸滅跡得不夠徹底,竟然留下了所有與他有關的事物,雖然她的腦子忘了他,卻讓周邊的事物提醒她他的存在。
「我回答了兩個問題,現在該你了。」
「什麼?」他怔然回神。
「對你而言,學校是一座牢籠嗎?」
「學校?」對了,他又忘了他現在是戴邵恩。
「說是牢籠也不為過。」他冷冷一笑,腦海里老早就將戴邵恩的資料背得極熟,「你曾見過有哪個成績特差,又不愛念書的學生喜歡到學校來的?」
秦甄翻閱他的成績,果然一堆紅字和鴨蛋讓人看得心驚膽戰。
柄內現今的教育體制是以高中各科成績申請進入大學就讀,而以戴邵恩的成績看來,的確前途堪慮。
「你沒有升大學的計劃?」她想拉他一把,這麼一個資質聰穎的學生,不求取包高的知識恐怕是浪費人才。
「不知道。」
「你對自己的將來難道沒有任何的希望和目標?」想改變一個人,了解他是第一步。
「沒有。」他的答案干脆利落,還將問題擲回給她,「你呢?」
「什麼?」秦甄微微愕住。
「你的人生就有目標和希望嗎?」趙子透看著她的表情十分譏嘲,伸手比出三的手勢,意思是這是他的第三個問題。
她人生的目標和希望?
「我——當然有!」秦甄不覺遲疑了一下。
「是嗎?說來听听。」趙子透眯起眼,直接將兩人的身份對調,好像他才是心理輔導老師。
「我沒必要告訴你。」她不自覺的高築打防。
「既然如此,那我們的溝通就到此為止。」他冷笑轉過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