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心沒變,同樣美麗得勾勒他的心魄,然而那雙大眼里天生的傲氣和野性是空洞的,不復過往的絢爛有神。
趙峻很快就明白她空洞的眼神是因為毒品的緣故,心痛不禁再次揪起。
「百心,跟我回去!」他不能讓她再待在這個煉獄里!
這四方屋簡直稱不上房間,除了木板床和傾斜的桌椅,只有一幅畫架而已,再來就是遍地散落的顏料、畫布和酒瓶,除了濕霉的味道,還傳襲著陣陣頹圮腐敗的氣息。
他幾乎不敢相信百心是如何捱過英國冰凍的雪季。
這麼冷的清晨,她竟然只穿著單薄的白襯衣,無視鑽骨的寒氣!
「跟我回去,百心。」他月兌上的風衣將她裹繞,順勢將她擁入懷中,這才察覺她瘦若無骨。
趙峻終于忍不住迸出眼角隱忍多時的淚水,哽咽卻堅定的再重復一次,「跟我回台灣,百心。」
百心沒有抵抗他的懷抱,無神的大眼仿佛漸漸回復意識,她仍然怔忡的注視著窗外,語調空洞的回應著他,「回去?」
他收緊雙臂,怕她會不見似的,「朱伯伯和我找了你好久,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你的消息,無論如何你一定要跟我回去。」
百心忽地揚起嘴角笑起來,「朱世煌找我?」
縱使再迷炫,她也清楚朱世煌不可能派人打听她,更不可能要她回台灣,十五年前她就和他形同陌路,這個父親早就名存實亡了。
要她回去的可能只有趙峻。
「那——如果是我母親呢?」他啞聲的問。
「辛慕慈?」無神的大眼射出一道凌厲目光,百心表情僵硬,不信的轉向他。
辛慕慈找她?!
趙峻點頭,痛苦的閉上眼,「她快死了……只想見你最後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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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冰冷的氣息鑽入趙峻的鼻間,更加重他心中的寒意,也催促著西裝革履的他加速腳步。
在他臨去英國前,辛慕慈就已瀕臨死亡邊緣,唯一牽念的就是想見百心一面。
現在他已經把百心帶回來了,就差那麼幾步,媽媽,你千萬得撐著點!
他焦急的在心中暗忖,猛然間,一直被他緊握在掌中的小手卻掙月兌開來。
「百心?」他詫異的頓步回身,不解的瞪視忽然停在急診室走道前的百心。
被風吹得凌亂的長發遮掩著那張過分蒼白的小臉,一身的紅衣褲仍無法讓百心的氣色稍紅潤些,那雙冷硬的眼神只是怔怔瞪視著被一堆護士爭促推擁進來的急救病患。
恍惚間,通往急診室的走道仿佛亮起昏黃的曙光,百心看見八歲的自己緊追不舍在谷瑕的推床後頭,負責照顧她的保姆則在她身後拼命追喊著她。
秉尸的白布完全罩住比瑕那張殘缺,已不再美麗的臉。
然後是朱世煌,他也在走道那端出現了。
那金邊框眼鏡後的雙眼盛滿不信和驚懼,跟在身後的辛慕慈表情也和他如出一轍,而十三歲的趙峻則感染母親的惶恐,不安的緊緊環抱辛慕慈的腰際。
朱世煌走向八歲的她,眼神充滿愧疚的伸手想抱她,她卻揮開他的手,轉身投進保姆的懷里……
那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朱世煌從此再也沒有機會抱她。
失怙的她被送到英國的寄宿學校,十八歲生日當天,她終于得以切斷這條台灣的監護臍帶,什麼都不帶的離開寄宿學校。
十五年來的記憶雖成了零星的片段,然而一幕幕仍像昨天那般清楚,歲月一點也無法洗去它的明晰度,也永遠無法撫平她心中深刻的痛楚……
「百心!」趙峻再次執起她冰冷的小手,明白此刻又觸痛她多年來深植內心的傷口,其實他也同樣不好過。
因為百心的痛苦,就是他的痛苦。
百心掙開他的手,緊抿的唇忽地牽起一絲詭譎的冷笑,徑自往前走去。
不可能有人能真正領略她的感受,也沒有人能體會她整整承受十五年的痛,了解她夜復一夜纏繞的夢魘,不過,現在這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因為那個始作俑者的第三者就要死了,像她母親一樣永遠遠離這個塵世!
走進辛慕慈的病房,百心對撲鼻而來的強烈藥味無動于衷,比死亡更冷寂的眼只是定定的注視著躺在病床上的女人。
辛慕慈,這個下流的第三者,搶走她母親的丈夫,也搶走了她的父親,最後還害得她母親跳樓自殺,如今老天爺終于察覺辛慕慈所做的壞事,用滿身的癌癥來報應!
瞧她痛苦的緊閉雙眼,萎縮的身上插著一根又一根的管子,賴著氧氣罩維系她奄奄一息的生命,偵測儀器上微弱的脈動,更證實她正在苟延殘喘。
百心真想開心的大笑,內心擁有的是復仇的快感!
媽咪,你看見了嗎?這個女人終于得到報應了!
「媽,百心回來了,百心來看你了!媽?」趙峻在病床旁呼喚辛慕慈。
母親的心思他懂,要是見不到百心,不對百心有個交代,她是不會甘願瞑目。
昏睡的辛慕慈眼睫毛突然顫抖一下,不復過往燦兮的美目微顫的睜開來,露出小小的眼縫,卻因為听見百心的名字一時間顯得精光四射。
她試圖逡巡百心的身影,枯干的手甚至急切拉下氧氣罩,讓喑啞不堪的嗓音焦急的迸出干裂的唇,「百心……」
「百心在這兒!」趙峻拉百心走近床沿,讓母親能清楚看見她的模樣。
乍見與谷瑕神似,卻有著鋒利冷硬眼神的美麗面容,辛慕慈深感愧疚,她在百心的眼中看到深深的恨意。
靶謝上帝讓她此刻如此清醒!辛慕慈牽起釋懷的笑意,「我盼了好久……終于讓我盼到你了!」
「我何嘗不是盼了好久,才等到你有今日。」百心殘酷冷笑。
「百心!」趙峻抬起責難的眼,帶著祈求的意味。
十五年的光陰和他母親此刻的頹危,難道還不能抹煞一點她心中的仇恨?
「難道我說錯了?」她冷笑更甚。
「你——」
「沒事的……趙峻!」辛慕慈阻止兒子,蒼白的臉上慈愛笑容絲毫不減,「是我錯了,百心恨我……是應該的!」
一個八歲小女孩親眼目睹母親自殺,又立刻被父親遠送到英國,一夕之間,百心等于驟失所有的親情和呵護,心里的創痛和偏激可想而知。
當然,所有的恨意矛頭,也都理所當然的指向她這個第三者。
「媽!」
辛慕慈吃力的再次揮手,笑道︰「百心不過還是個孩子,她不了解真正的愛情不是理性所能控制,不然谷瑕不死,我也不會變成令人痛恨的第三者了。」
「哼!」百心譏諷大笑,「多麼冠冕堂皇的理由,以愛為名就可以為所欲為,破壞別人的家庭,搶奪別人的丈夫?辛慕慈,十五年了,你竟然還這麼執迷不悟,真是下賤得可以!」
「百心——」
「我說錯了嗎?」
「趙峻!」辛慕慈用盡氣力出聲喝止兒子,「你出去,讓我和百心單獨談談。」
早在一開始,她就不該讓趙峻留在病房,要他夾在最摯愛的兩個女人中間左右為難,是苦了他了。
要是趙峻是朱世煌的兒子就好了,偏偏他是她與前夫所生,而這孩子偏又不可自拔的愛上百心……
趙峻握緊拳頭,憤恚的眼中有著對百心強大的隱忍。
他知道她痛苦了十五年,但他母親又何嘗不是?
在愛情的領域里,其實並沒有絕對的黑白對錯,為什麼事隔多年,百心還依舊不能諒解?
難道他對她的愛,對她而言沒有一點意義嗎?她就不能因此減輕一些對他母親的仇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