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說,這樣忙碌的行程應該會讓他疲累不堪,每晚一倒到床上就睡;但事實上,他幾乎睡不太著。
無論何時,他的腦海里都是白元夢的身影,那最後的一瞥——她靜靜地從右眼掉下一滴淚的樣子。
夜晚不管多早躺下,都翻來覆去不能入睡,往往是即將天亮的時刻,才因為疲累到極點昏睡一下。
堡作的時間,總是出神,回憶在眼前一幕幕播放,一再撕扯他心上的傷。
他後悔離開她嗎?
不,不是後不後悔的問題了,問題是要如何停止不斷地不斷地想她?怎樣從這思念的漩渦中抽身?怎樣能有一刻靜下來,不再為她心痛?
「天齊,該你報告了!」父親不悅地道。自從來到美國,這孩子整天魂不守舍的,此起之前的表現,實在讓人失望!
「呃……是。」應天齊勉強鎮定心神,到台前作簡報。
「我們應氏集團現在旗下跨足七種產業……」一邊簡報,在黑暗中藉著投影燈的藍光,他一邊望著台下二十幾位董監事。
他知道自己報告得七零八落,他看得到一些人輕蔑的神情。
他根本無心作簡報,所有的見習、所有的拜會,都沒有辦法吸收,因為他心中滿滿滿滿都是小夢。
如果是以前,他怎麼可能會讓自己表現得那麼失敗?怎麼可能允許自己在工作上偷懶?
現在,看著眾人,他只覺得荒唐可笑,追求了二十幾年的夢想,突然黯然無光,他懷疑他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會議在稀稀落落的掌聲中結束,眾人應付應付的討論了一下,便先中場休息。
應天齊走回位置上,唇角帶著一抹自嘲的笑。他究竟在做什麼?
「天齊,你給我過來!」父親應雄魁梧龐大的身軀迎向他,聲音里有著不容錯認的怒氣。
應天齊不置可否地走了過去,以前對父親總是膽戰心驚,此時,他竟有一種什麼都不在乎的感覺,他都已經把他的靈魂賠給父親了,還有什麼父親能拿走的?
應雄帶著他走出會議室,到達茶水間旁的一個角落。
「砰——」應雄狠狠一拳揍上他的右頰。
應天齊身形晃一下,仍是直挺挺地站著,並沒有倒下。
「你作那什麼爛報告,還能見人嗎?!現在給我滾回去!除非你交出還可以看的計畫,不然不準你踏出別墅一步!」父親的聲音如雷電般怒吼。「你真是讓我失望!有什麼用啊你!」
令他訝異的是,應天齊唇角還帶著血,卻微微笑了。「爸,如果我說我不想跟魏紫華結婚,也不想接管應氏集團的事了呢?」
「你敢!」應雄咬牙冷道︰「是誰養你這麼大?你翅膀硬了,就想飛了?敢飛?我就打斷你的翅膀!」
驀地,應天齊懂了。
他一直以來的夢想並不是拿下應氏集團總裁的位子,而是巴望著父親的愛;但現在他才發現,父親沒有愛過任何人吧?
應天齊苦笑著點點頭。「我懂,爸。你放心,我被你養成一個連膽子都沒有的人了,怎麼敢走別的路呢?」
怎麼敢去要小夢留在自己身邊?所以推走了原來對他而言最珍貴的東西,所以成了生不如死的人……
應天齊逕自走過父親身旁,拿了公事包,由保鑣護送離開總部。
坐在加長型的凱迪拉克上,他默默地看著窗外的景致出神。
驀地,手機鈴聲響起,竟是小夢打來的。
「喂?」他連忙接起,即使明明分手了,而且是他提的,但一有機會能再听到她的聲音,便令他心情激蕩……
「天齊……」小夢的聲音破碎,摻雜極度心酸的哭泣。「救我……」
「喂!」應天齊的心猛地顫抖。「怎麼回事?小夢!」
只有狠狠割碎他心的哭泣聲,接著便斷線了。
「小夢!」應天齊焦急地撥打手機,小夢沒有這樣哭泣過。
連打好幾通,都沒有人接,他快發狂了!他為什麼會在這該死的鬼地方?!小夢到底怎麼了?
好不容易手機通了,卻是另外一個人接的。
手機里短短幾句交談,應天齊再也不遲疑了。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重重砍了身旁的保鑣後頸一掌,多年空手道的訓練在此時發揮了作用,保鑣軟軟地垂下頭昏厥了。
應天齊抽了保鑣身上的槍,強迫前面的司機把車停到一邊,緊跟著用槍托敲昏司機。
他下車招來一輛計程車,飛奔回住處。
在最短的時間內,他帶著護照和筆記型電腦,用網路將自己所有名下的股份全都賣出,轉進自己在瑞士銀行的帳戶,搭上飛往台灣的飛機。
「說!你愛不愛我?」她美麗的媽媽拿著水果刀指著爸爸,臉龐狂亂痛苦,聲音淒厲。
她的心提到胸口,將小小的自己盡可能縮在牆角。
「把刀放下……都是誤會!把刀放下,我們慢慢談……」爸爸舉著雙手,顫抖地討好道。
「說呀!你為什麼不愛我了?」媽媽哭泣的聲音,碎裂難听。
「我沒有不愛你……」爸爸試圖安撫媽媽,一步一步小心接近。「把刀拿給我……我最愛你了……」
「你沒有騙我?」媽媽像孩子般哭泣著。「我只有你和夢夢,你不能拋棄我們!」
「當然、當然……」爸爸傾身向前拿過刀子。「不要激動……」
「你不會和我離婚了對不對?」媽媽睜著無神的眼楮望著爸爸。
「離婚的事以後再說——」
「你騙我!不準不愛我!」媽媽尖叫著將刀推向前,刺進去——
啊——啊——她看著,無法閉上眼,無法忘掉,那刀子刺進去爸爸的胸口,血噴灑出來,好鮮艷好鮮艷的紅色,啊——爸爸!她尖叫。
爸爸!怎麼會死了?
爸爸睜著眼,一臉不敢置信,在她面前倒下,撞到地板的聲音。
啊——她想吐,五髒六腑被撕裂了。
媽媽哭嚎著捂住臉,那個哭聲讓人心寒,爸爸的血從媽媽的手上流下,一滴、兩滴滴到地板上滴成一攤。
媽媽抽出刀子,聲音好悲傷好悲傷。「對不起你,夢夢。」
不要——她從牆角沖上去,看到媽媽把水果刀劃過脖子,血噴出來,到處都是,濕濕黏黏噴在她臉上,心比刀割更痛。
啊——啊——媽媽!不要!
血噴在她的衣服上,她再也無法動彈,死了、都死了,到處是血,他們再也不起來了,再也不抱她了,他們再也不合。吵架了、再也不會呼吸了。
她的心碎了,碎得再也不存在了,如果可以的話,她想要也跟著心一起碎掉,一片一片,不見了。
渾身顫抖、僵硬、麻痹,她的尖叫消失了,黑暗襲來,一片黑暗最好,什麼都看不到,看不到他們這樣彼此傷害,看不到……
如果愛是好的,為什麼會是這樣的結果?
她愛的爸爸、她愛的媽媽,為什麼殺了彼此?
為什麼忍心殺了自己最愛的人?
那真的是愛嗎?
如果他們愛她,為什麼留下她一個人?看著那個人間地獄……都是血,深紅色的血,他們冰冷冷躺在那邊,一動也不動。
留下她做什麼?!既然要死大家就一起死掉好了!不要留下她一個人,不要讓她記得他們曾經快樂地一家人一起吃飯、一起睡覺、一起出去,然後看著他們僵硬血淋淋的尸體。
爸爸不是說過愛媽媽嗎?不是說過愛夢夢嗎?為什麼變了?
媽媽為什麼做出這種事呢?媽媽不是說愛爸爸嗎?愛的話為什麼殺死爸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