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除了——
叩叩叩……
沒錯,就是那個陰魂不散的敲玻璃聲音。
叩叩叩,叩叩叩叩。
座位旁的玻璃窗又發出一連串的敲擊聲,花茉蕗忍不住皺眉,放下在美濃窯燒的茶杯,往窗外望去——
一張明亮若陽光的笑臉正對著自己。
任超!又是他!
倏地拿起今天還沒看的晚報,花茉蕗決定不理睬他。
憑什麼就因為她的研究室旁也長了一棵大樹,就要開窗讓他進來?
叩叩叩!
不理。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敲得更急了。
她還是不理。
「任老師,你又爬樹了,小心可別掉下來啊!」一如往常,窗外傳來年邁的校長憂心忡忡的呼喚聲。
快一點!校長要生氣了!
向馬校長的方向瞄了一眼,任超用手把自己的眼角往上吊起,向花茉蕗做了一個夜叉生氣的表情,催促著花茉蕗趕快開窗。
花茉蕗只是微聳肩,完全不吃這一套。
任超每次只要一爬樹,馬校長就會憂心得在下頭大吼大叫,她早就習慣了。
憑什麼要她替這種成天引人注目的天之驕子開窗呢?
窗外的人靜默了半晌,索性自己開窗進來。
听到窗子被打開的聲音,花茉蕗連忙抬頭,任超穿著牛仔褲的長腿已經有一只跨進屋內。
「你怎麼可以自己進來?」她放下晚報嚷道,眉頭揪得死緊。
「沒辦法,有人見死不救,我只好自力救濟了。」任超聳聳肩,一副很無辜的樣子。
花茉蕗望著他,臉上流露著幾絲被打擾的不耐,而更多的是不解。
由窗外進來的他,身上充滿了方才染上的綠葉、泥土和陽光的味道。
其余的——沒有了。
任超是一個沒有「氣味」的人!
怎麼可能有人會沒有味道?研究氣味那麼多年的花茉蕗壓根不相信。
每個人身上都會有味道的。
除去那些明顯的狐臭、汗水味不算,每個人與生俱來都有一種自我獨特的氣息。
例如,深赭學院的修女校長身上是一種嚴肅與宗教的味道,有點像松木,卻又淡得許多;妹妹花雨甜身上則是濃濃的蜜糖味;師兄江海洋身上帶著陽光的海水氣息。
人的氣息總是和生活,個性相調和後展現。
每次,只要她先聞到別人身上的味道,大概就可以把對方的個性模透六、七分。
而眼前的任超,居然一點味道也沒有?!
「你怎麼了?眼楮瞪那麼大?」任超大刺刺的拉了另一張椅子,面向椅背而坐,雙手撐在椅背上,左手還頑皮地在花茉蕗的眼前晃呀晃地問道。
「沒什麼。」花茉蕗一向不多話,自然也不打算對他多解釋什麼。
一邊說,她一邊還在注意空氣中的氣體分子。
沒有!
真的沒有!除了那些外來的植物氣味外,眼前的男人一點味道也沒有!
怎麼會有這種人?她實在好奇,長時間的研究慾望忍不住在瞬間冒了出來。
「你好像對我很冷淡?」听她敷衍的回答,任超疑惑地問。
他不否認對她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好感。
大概是上輩子欠她的吧!自己已經被全校的女生追到頭昏眼花,居然還不怕死地主動來招惹這個唯一不會理他的女人。
他看過她在走廊上和女學生們說話的樣子,雖然話不多,但臉上的表情稱得上和善,就算是和別的老師打招呼也是客客氣氣的,為什麼遇上了他就一個笑容也吝嗇給?
他和她又沒有結仇。
結仇?
想到這兩個字,任超心里打了個突,心虛地望著她。
懊不會……該不會她還在介意上次「那件事」吧?
任超吞了吞口水,眼角偷偷瞄過去。
必於那件事,他是很想解釋的,偏偏這個小泵娘倔得很,平常根本不理人,教他連找個解釋的機會都難如登天。不然,要躲小女生的方法多的是,他何必冒著跌斷腿的風險,千辛萬苦地爬上樹找她?
花茉蕗這次連開口也沒了,只有聳聳肩應付過去。
沒什麼冷淡不冷淡的,只是單純覺得沒必要說話而已。
「我想……」爽朗的俊臉上閃過一抹心虛、不好意思、愧疚,還有很多其他的……「我想……你是在記恨吧?」
花茉蕗倏地抬眼。
記恨?她要記恨什麼?
「果然,你是在意的。」任超一臉哭笑不得,「我一直爬窗,就是想找你解釋清楚,但你總是不理我……」
「解釋?解釋什麼?」她微蹙眉。
「就是那個……『巫婆』。」
巫婆?听到這里,花茉蕗才恍然大悟。
要不是他主動提起,她早忘了這件事。
真要說起「巫婆風波」,就必須從兩個多月前談起——
***
在兩個多月前,全國的大學都在放暑假,深赭學院當然也不例外。
開學前一星期,除了有些住宿的大學部學生已經回到學校,由於國中、高中部都尚未開課,校園顯得十分安靜。
這個學期,深赭學院聘請了好幾位新老師,而今天便是新老師報到的日子。
深赭的校長馬修女為了表示親切,依照往例,在新老師報到當天,都會和老師們展開一對一的談話,勉強算是交流感情。
今天,偌大的會議桌上便放滿了小茶點和各式飲料,供給那些等候「召見」的老師們休息、用餐,順便彼此認識認識。
由國中部到大學部,十多位新老師聚集在會議室里吃吃喝喝,臉上掩不住緊張和興奮的神情,尤其是十多位新老師中,女性幾乎佔了絕大多數,一堆年輕女人湊在一起八卦社交,威力可媲三、四個菜市場般熱鬧。
以往甚少接觸陌生人的花茉蕗,才踏進會場不超過五分鐘,便覺得會場空氣變得紊亂,鼻子開始不舒服起來。
她只好匆匆倒了一杯冰檸檬茶,獨自離開人群,站在敞開的窗口邊呼吸自校園吹來的新鮮空氣。
陽光、青草、再加上淡淡的泥土和昆蟲的味道,雖然也是多樣而復雜,但這種屬於自然無害的空氣,的確教她輕松不少。
頭腦清爽了,听力也就連帶靈敏起來。
「有沒有看到今年的新聘教職員表?任超的名字也在里面耶!」不知哪位女老師的聲音先傳進花茉蕗的耳里。
這話一說出口,連帶著是幾聲驚嘆。
「真的嗎?任超也來了?太不可思議了。」女老師乙接口。
任超是誰?那時的花茉蕗完全沒有概念。
「那他人呢?」老師丙接間,左右張望著。
「男生嘛!又是個帥哥,校長當然第一個召見羅!」甲老師笑說。
「校長也想看帥哥啊!」丁老師頗有玩笑意味地接了口。
「這又沒什麼。」甲老師繼續說道︰「我們這種尼姑學校,難得來了個年輕男老師,而且不論是身材外表都是一等一,誰都想看啊!」
「就是說嘛!」乙老師發出刺耳的笑聲,「想想看,帥哥耶!這個學校的男女比例是一比一百,任超多搶手啊!」
「回來了、回來了,校長室的門開了!」站在門口充當探子的丁老師低呼。
於是,原本一群像是麻雀般的甲乙丙丁們,馬上反射地拉拉群擺、整理儀容,開始對著進門的男人放出高壓電。
任超?到底是何方神聖?
看眾女老師這麼滑稽的反應,花茉蕗不由得也好奇起來,隨著眾人的眼光望向門口——
進門的的確是一名男子。
只可惜,沒有她心中萬人迷的條件,而是至少六十幾歲、滿臉皺紋的老伯伯。
這是任超?
不禁眾女子發出一陣明顯的失望哀號,連花茉蕗也不由得翻了翻白眼。
老伯伯對著大家笑笑,露出一口大黃牙,以沙啞的聲音說道︰「任老師見過校長了,下一位請萬雅娟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