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何俠眼中,那絕不是什麼寶貝,那是他們折磨自己的一件武器。
駙馬府里天天回蕩的每一聲琴韻,都是那雙手上尖利的指甲,在何俠心上狠狠的一下。
風音那雙會彈琴的手,長在舊主身上,還不如砍下來,血淋淋地裝存錦盒里當禮物。
昔日的種種羞辱折磨,小敬安王雙手敬奉,歸還原主。
「公主!公主!妳怎麼了?公主啊!」綠衣的聲音支離破碎,顫栗著透過木門,
傳了過來。
屋外的人都豎起耳朵,注意里面的動靜。綠衣叫了幾聲,不知為何驟然停上,頓時屋里屋外死一般的安靜,過了一會,綠衣又尖叫起來︰「來人啊!快來人啊!」
「來人啊!鮑主受驚了,叫御醫!快叫御醫啊!」
「侍衛大哥,外面的侍衛大哥,求求你們,快稟報駙馬爺啊!」
「公主…公主啊……天啊,血!」木門猛然發出聲音,不知什麼狠狠撞在上面了,驚得眾侍衛的心咯登一跳。有人在里面用指甲拚命刮著門板︰「血,血!來人啊!來人啊!來人啊……」綠衣哭著喊叫。
眾侍衛被她的狂亂的叫聲弄得膽戰心驚,都偷眼瞅著何俠。
何俠听著綠衣的叫聲,吩咐道︰「你們都下去,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都不許過來。」
侍衛們听著讓人作噩夢的慘叫,巴不得早點離開,立即退個干干淨淨。
「御醫,求求你們,叫御醫來,誰都可以,叫誰都可以啊……」綠衣猶在屋內連聲哭喊,里面傳來幾聲踫撞聲,似乎她又回到耀天身邊去了,連帶撞翻了桌椅。
匡!
盛水的盆也打翻在地上。
「公主,公主,妳醒了?」綠衣的聲音稍微收斂了一點︰「公主,妳還好嗎?嚇死奴婢了……」
「綠衣,我好疼……」是耀天的聲音。
棒了一會。
「血,怎麼都是血……」耀天虛弱而驚惶的聲音傳了過來。
「公主,公主!妳不要亂動啊…來人啊!救命啊!公主受驚早產了,快來人啊!」綠衣又開始哭叫,比方才的更撕心裂肺︰「駙馬爺,駙馬爺你快來啊!鮑主早產了,公主…公主她不行了啊……」
站在門外的何俠,眸中黯淡的光如怏熄滅的火種,猛地燃了一燃。
「公主,公主!救命啊,救救公主吧,求你們開開門吧。我們要御醫,就算給一點藥也好啊!」木門發出巨大的聲響,綠衣瘋狂地拍打著門,嘶啞地叫嚷著。
「求求你們,求求你們!鮑主早產了!御醫,御醫!」
「駙馬爺,駙馬爺,你好狠心啊……」
駙馬,駙馬爺。
雲常駙馬,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當初是誰,清冷的眸子一瞥,不過唇邊一抹溫柔笑意,將端坐在王座上的千金之女誘下雲端。
輕偎低傍,鬢影衣光。
庭花嬌樣,暗羨鴛鴦。
記得洞房花燭,他取下她頭上鳳冠,耀天曾嘆︰「洞房花燭夜,站在我面前要共此一生的男人文武雙全,英雄蓋世。此情此景美得像夢一樣,真有點生怕這不過是美夢一場。」
笑靨處被燭光印照,似酒後微紅。
鮑主,我的妻啊,這不是美夢,這是一場噩夢。
兩者必隕其一,誰也避不開的噩夢。
「救命啊!誰來救救公主……求求你們,求求你們……」綠衣令人心碎的聲音回蕩到耳畔。
何俠俊美的臉扭曲著,手心忽然一陣冰涼,他猛然低頭,才察覺自己不知何時已到門前握住了門上的鐵鎖。他一驚,松開手,驀地退了一小步,站住了。
「快來人啊,救命啊!求求你們,救救公主吧……」
「駙馬爺,駙馬爺你不能這麼狠心啊,求求你們告訴駙馬爺一聲吧,公主快死了……」
綠衣迭迭聲聲哭著︰「就算要殺公主,駙馬爺總不能連自己的骨肉也不要吧?求求你們,門外的大哥,通報一聲吧,給駙馬爺報個信吧!」
殺公主?
何俠搖頭,不,從來沒有想過殺了她。他想過奪軍權,廢她的王位,但從來不曾想過殺她。
為什麼殺她,她是他今生今世的妻,是他未來的王後,他說過,會讓她成為天下最尊貴的女人。
他不想動手,真的不想動手。可他的妻子卻寫下王令,連通官員,定他謀逆,信上斬釘截鐵,寫明白將來要判他極刑。
差一點,只差一點,說不定被困在里面的就是他,鮮血淋灕的就是他,被千刀萬剮的,就是他!
噩夢,這是一場噩夢。
綠衣的哭喊中,夾著耀天一聲聲慘叫。
「啊……啊啊!綠衣,我不行了……啊!」
「公主,御醫……馬上……馬上過來的……」
「不不,我不要御醫,我要駙馬……駙馬……」
「公主……」
「快去,找人傳喚駙馬,要他來……」
綠衣放聲大哭︰「公主,駙馬他……」
「綠衣,我要見他……我不行了,我想見他。快去,他不會不見我的……」耀天微弱的聲音斷斷續續,卻帶著說不出的執著。
鮑主!
一直泥塑般立在門外的何俠,驀然掙了掙,跟蹈撞到門前,五指一把緊緊握住了冰冷沉重的鐵鎖。
冷冰冰,沉甸甸。
這是他心上的鎖,他命里的鎖。
只要公主尚在,王令的事,就會不斷重演。沒有任何事能改變這結局。
何俠握著鐵鎖,汗隔著鐵,掌心又冷又濕。
耀天還在申吟︰「駙馬,給我找駙馬來……他不會不見我…給我找他來……啊!好疼……」
她停了片刻,忽然拔高聲調,嘶聲道︰「駙馬,駙馬你來啊!是我寫了王令,就算你恨我,要殺我,難道竟不肯見我最後一面?駙馬……駙馬……」
何俠握鎖的手,驟然劇烈地抖了一下。
鮑主,公主,我不能見妳。
妳是何俠的妻,何俠今生唯一的妻。
我不恨妳讓貴常青暗中壓制我,我不恨妳使我失去娉婷,我不恨妳。
我只恨天,恨這場噩夢,恨這讓你寫下王令判我極刑的一切,恨這讓我無法保全你的一切。
熱淚,淌下因為痛苦而扭曲的臉。
何俠模著門上的鎖,听著耀天聲聲呼喚,無力地跪倒在屋外。
凌晨,沉重肅穆的喪鐘驚動了正要開始一天忙碌的尋常百姓。
遠眺,雲常王宮雪白一片,滿眼淒涼。
百姓們悲傷地听聞,身懷六甲的雲常之主,因為身體虛弱而導致早產,死在傷心欲絕的駙馬懷中。
他們所不知道的是,在同一個夜晚,許多朝廷官員,被軍隊以各種不同的罪名秘密處決。
東林,夜幕沉沉,星辰不語。
漠然伏身在林中,警惕地凝視著遠處閃爍的火光。
火光連天蔽日,形成一個弧形,將他們藏身的這片山林隱隱包圍起來。
杯在弦上,引而不發。
危急的情勢已經持續了幾天。東林王族的最後一點力量被困在這里,動彈不得,無論是己方和敵方都明白,硯在的平靜只是一種暗藏殺機的假相。
身邊的草叢里響起悉悉簌簌的聲音。
「不知道何俠什麼時候會到?」羅尚小心地掩過來,和漠然並肩,一同看著遠處包圍了他們數天的敵軍。
漠然低聲道︰「就算何俠是從雲常都城出發,也該到了。我看明天傍晚之前,他們就會發起總攻擊。」
心上的石頭突然又沉了兩分。
敵眾我寡,對面雲常大軍的陣勢令人望而生畏,憑漠然等身邊僅剩的這些人馬,別說護住王後,就連想從這場戰役中逃出一個活口也是奢望。
難道曾以強兵稱霸四國的東林,竟真的到了絕路?
兩人伏在林中,看著夜幕下對方的兵營里人影綽綽。彷佛忍受不住這般壓抑的氣氛,羅尚壓低聲音道︰「王後娘娘的病情,又加重了……」這個向來樂觀的漢子,此刻語氣里也帶上了深深的憂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