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婷,你常和我提起你的好友陽鳳。
如果她隱居在靠近雲常的地方,你一定會去找她的,對嗎?
你已經見到陽鳳了嗎?還是依然在路途之中?
楚北捷無能,我挑了雲常的關卡,卻問不到你的下落。手中寶劍雖利,對著茫茫雪海,卻無法向蒼山逼問出你的去處。
我能做的,只有潛入北漠軍營,誘得若韓和則尹聯絡。他是則尹的繼位者,應當知道則尹的隱居之地。
娉婷,請你停下腳步,不要再孤零零地漂泊。不要忘記你的好友陽鳳,來見一見她。
我會在那里等你,截住你,擁抱你,親吻你,向你道歉,求你恕罪——為了我們曾經清澈如水的相思,暗香縈繞的纏綿,期待著,可以堅定如山的愛戀。
我已經明白,什麼是海枯石爛,什麼是滄海桑田,什麼是——永不相負。
☆☆☆
雲常都城里,笙歌通宵達旦,五彩煙花升入夜空,轟的一聲,照亮城中百姓的笑臉。
鮑主回來了,駙馬回來了。
華貴馬車上,垂簾全部掀起,耀天露出幸福的笑意,偎依在何俠懷中。這令人感動而且欣慰的一幕,深深印入雲常百姓心底。
襯托著這一雙璧人的,是隨後萬千安然無恙返回家園的雲常士兵。他們帶著戰死的決然出發,卻得到老天垂憐,沒有經過烽火的考驗。
等待著他們的,是歡呼,滿天的絢麗煙花。
還有,美酒。
「這一杯,要敬丞相。」
艷麗的歌舞姬穿梭在大殿上,歡笑的百官喝得暢快,醉態可掬,何俠笑意正濃,連連飲下眾官敬獻的美酒,揮了揮手暫止沒有盡頭的敬酒人群,自行端起酒杯,踱到一直微笑著坐在一旁的貴常青面前。
斌常青有點愕然,連忙舉杯︰「臣不敢,此酒應敬駙馬爺。駙馬爺領兵遠征,辛苦了。」
何俠喝了不少,俊美的臉頰微微泛紅,眼楮深處卻無一絲醉意︰「丞相太謙了。領兵打仗只是體力活。丞相坐鎮都城,才是勞心勞力。」
斌常青向來不大喝酒,但大戰消弭于瞬間,這般天大的喜事,再不善飲的人也會忍不住喝兩杯慶祝,豪情一起,舉杯道︰「好,臣和駙馬爺干了這杯,祝我耀天公主福壽無邊,嗯,還要早生子嗣。」
何俠哈哈笑道︰「這個願許得實在,多謝丞相吉言!」仰頭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
「駙馬爺。」
「綠衣?」何俠轉頭,見是耀天身邊的心月復宮女,環視周圍取樂的眾官,到處喧鬧一片,將她叫到一邊,低聲問︰「是公主要召見?」
綠衣搖頭,俏皮地咬著下唇笑道︰「不是呢。公主要我來和駙馬爺說,她一路顛簸,十分勞累,沐浴後就要睡了,請駙馬爺明日再來見她。公主還說,請駙馬爺小心身體,不要喝太多酒。駙馬爺路上也辛苦了,再喝酒容易傷身。」
何俠朗聲笑起來︰「我還愁這里敬酒的百官不好應付呢,有了公主的王令,正好辭了他們回去睡覺了。」
當即用耀天的話擋了還想繼續敬酒的官員,先行出了王宮,回駙馬府。
☆☆☆
駙馬府門口早有大批侍從等候,冬灼帶頭,伸長脖子,遠遠看著人影綽綽,馬蹄聲聲,一隊人馬奔了過來。
「恭迎駙馬爺!」
馬匹停下,冬灼當即向前牽了韁繩,仰頭道︰「少爺,你回來啦。」
「嗯。」何俠應了一聲,翻身下馬,就往大門走,見了門口站滿恭迎他回來的侍從侍女,微微擰了擰眉︰「這麼多人都待在門口干嘛?都散了吧。」
冬灼將韁繩扔給一旁的侍從,屏散所有待從,自個跟了上去。
何俠步子邁得很大,毫不停留,冬灼在後面匆匆跟著。
直接進了後院,轉了三兩個彎,娉婷居住的房間出現在眼前,何俠驟然止步,站在房門外,一時竟似怔住了。
冬灼見他靜靜盯著娉婷的房門,彷佛木雕一般。此情此景,只讓人覺得一陣蒼涼。
他當初覺得何俠無情,于是趁耀天發難,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走娉婷。可如今見了何俠的模樣,又覺得何俠當真可憐。
冬灼又是心虛,又是難過,忍不住走了過去,輕輕喚道︰「少爺。」
何俠被他喚回心神,心不在焉地轉頭看他一眼,緩緩走到門前,舉手將房門輕輕一推。
吱……
門軸轉動著,發出輕微的聲音,房里的擺設,一點一點印入眼簾。
窗台上的盆景已經枯了,床上收拾得干干淨淨,兩邊垂著流蘇。床底下,擺放著一雙繡花鞋。
梳妝台上立著銅鏡,旁邊靜靜放著他為娉婷訂做的鎦金首飾盒。
琴還在,就無聲地擺在桌上,只是已鋪了薄塵。
何俠跨入房中,他的腳步很輕,猶如怕驚碎了什麼。他坐在冰涼的椅上,將腰間的寶劍解下,置于桌上。
這柄寶劍,他用過它舞劍。
就在這,就在這駙馬府中。
劍溫柔出鞘,如蛟龍入水,暢酣自在,如古藤老須悠悠垂地,錯落有致。
娉婷也在這,她倚亭而坐,默默相看。
她的目光如煙似水,指下彈出的一曲「九天」,琴聲激越間,差點讓他以為,一切都沒有改變。
差點讓他以為,傲氣年華,風花雪月,不曾稍逝。
他錯了。
何俠的眼眸深處,凝起冷冷的精光。他錯了,傲氣年華已逝,風花雪月,不復存在。
智謀武功抵不過赫赫權勢。
要戳破他費盡心血,努力保留的從前的一幅美麗幻象,只需耀天公主一道輕描淡寫的王令。
耀天,他的妻,雲常的主人。
面對著失去娉婷的空房,失去溫度的駙馬府,河俠深深地被事實刺醒。
只要耀天存在一天,他便只能是駙馬。
一個連自己的侍女,都無法保住的駙馬。
「少爺,這古琴……要收起來嗎?」
「不用。」何俠凝視著鋪塵的古琴,扯動嘴角︰「留著,它會等娉婷回來。」
娉婷會回來的,回到我的身邊。
我不會再允許自己的東西被搶走,不會再允許任何人玷污敬安王府這四個字。
我不會讓雲常王族和貴常青那個老滑頭束縛我的手腳。
我不會讓雄心壯志,屈服于耀天的柔情與王威之下。
沒有人,能那樣對待我。
☆☆☆
一路尾隨傳信兵的蹤跡,楚北捷在松森山脈腳下勒馬仰視。雄偉的山巒在白雪印襯下增添了一分神秘的美麗。
陽鳳就在此山。
娉婷,應該也在此山。
她也許在彈琴,也許在看書,也許在輕聲低唱英雄佳人,兵不厭詐。仰望著肅穆的山巒,楚北捷的心髒壓抑不住地怦怦亂跳。
他竟是這般渴望看見娉婷。
思念,對著黑夜狂吼道出的思念,夢中的思念,遠遠不夠,遠遠不足以按捺這分焦灼。
傳信兵受若韓囑托,小心翼翼地趕路,不斷查看是否有人跟蹤,但任他如何精干,又怎會是楚北捷這個追蹤大行家的對手。
楚北捷遠遠跟著他,直達則尹隱居所在的山峰,策馬上了山道,終于瞧見十幾座木屋,藏匿在林中。楚北捷昂揚前行,未到屋前,路邊驀然跳出幾名大漢攔在路中間,喝道︰「站住!你知道這里是什麼地方,竟敢亂闖?」手中利劍一橫,寒光閃閃,身手都很不錯。
這些威嚇,對楚北捷來說不啻兒戲,哪里放在眼里。楚北捷不避不閃,坐在馬上,環視一圈,沉聲道︰「告訴則尹,楚北捷來了。」
「楚北捷?」
「東林的楚北捷?」
「鎮北王?」
「是我。」楚北捷唇角逸出志在必得的笑意︰「我來接我的王妃——白娉婷。」
統領東林大軍征戰四方,殺得所有人膽顫心寒的魔王,竟然出現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