則尹低頭看她縴縴玉指點處,濃眉微揚︰"毒蜂?"
"此蜂只在堪布附近山脈出現,巢穴據記載應該在林木茂盛的地方。毒蜂毒性劇烈,只要被它們輕輕蟄上一針,野牛也會不支倒地。娉婷素來醉心草藥之術,對這毒蜂也曾經略有耳聞,今天幸得將軍提醒,腦中隱隱約約覺得不妥,所以連夜查閱書卷,總算找出它來。"娉婷看見則尹臉上難以隱瞞的不以為然神色,直言相問︰"上將軍是否覺得有何不妥?"
"小姐是猜測楚北捷打算用毒蜂攻擊我軍?"則尹道︰"此事說來容易,做起來卻困難。這種毒蜂我知道,更曾有幾個東林兵被蟄身亡。毒蜂雖然厲害,但要使一個城市的城防崩潰,卻難以做到。哪有這麼多毒蜂來蟄人?"
娉婷早思考過這個問題,耐心解釋道︰"這就是楚北捷派人到百里茂林的原因。那里是毒蜂的巢穴所在,只要在那里才能收集到足夠的毒蜂。"
"楚北捷雖然厲害,也不是無所不能。他不是北漠人,怎麼知道有毒蜂的存在並且利用毒蜂?"
娉婷嘆道︰"上將軍竟到這個時候仍低估楚北捷的能力。他數萬兵馬駐扎附近,手下定有士兵曾被毒蜂奪取性命,以楚北捷的為人,一旦知道附近有這種可供利用的天然武器,肯定會立即派人查探毒蜂習性好加以利用。這也是東林軍最近沒有攻城的原因。"
則尹仍搖頭不語。
娉婷毅然道︰"書卷上記載,毒蜂對三花樹的汁液特別敏感,從遠處就可以察覺到三花樹的汁液味道,而三花樹的汁液可以使毒蜂狂性大發。堪布城外東西兩側就有大片三花樹林,假如楚北捷想用毒蜂攻擊我軍,一定會命人暗中砍伐樹林。只要將滲著汁液的三花樹枝用弓箭射進堪布再放出大量毒蜂,守軍將士必定死傷過半。等毒蜂盡去後東林軍再攻城,立即可以突破北漠的最後一道防線。"
則尹見娉婷說得情況嚴重,不由將信將疑起來,聞言道︰"我立即派人查看城外東西兩側三花樹林,看是否被人砍伐過。"當即叫來隨身親兵,吩咐下去,才轉身道︰"如果真是如此,那楚北捷用計之詭異大膽,實在出人意料。不過則尹還有一點不明白,"頓了頓,方道︰"恕則尹直言,此計實在匪夷所思,小姐對自己的猜測到底有幾分把握?"
"幾分把握?"娉婷稍愣,收斂識破敵軍奇策的興奮,悠自坐下撫著發髻,怔怔片刻,擠出一絲淒滄的微笑︰"對這樣不可思議的怪計,若說我有十分把握,上將軍心中定然覺得可笑。可是不知為何,當我猛然想到毒蜂之計時,卻打心底肯定那是楚北捷會做的事。"她朝則尹勉強扯動唇角,不無自嘲地道︰"若白娉婷不能猜到楚北捷的心思,對北漠來說還有什麼用?"
屋內燭光閃動,屋外流螢飛舞。
明月高懸,普照城內城外。城內城外,都有夢鄉中思家的戰士,他們的生或死,系于高高在上者一念之間。
猜中,或猜不中,只教人越發覺得這是一場殘忍的游戲。
對手,偏偏是他。
娉婷撫過自己的發端,再溫柔,抵不過他的指,曾那麼輕輕的、一點點的掠過如絲的發,在夜中逸出一絲悠然的笑,說一聲︰"這是我的。"
誰知心碎成這般,也無人來疼。
"上將軍可知道我現在最想做什麼?"
"小姐的心思,則尹實在猜不出來。"
娉婷憫唇,淺笑︰"和將軍一樣,想好好睡一覺。"眉心緊得發疼,用指尖輕輕揉著,淡淡道︰"遇上楚北捷,誰又真能安心睡個好覺?"
忍不住嘆口氣,娉婷對自己微微搖頭,主帥是不該嘆氣的,她到底不是個好主帥。
月下伊人,默然懷愁。則尹暗悔失言惹起娉婷傷感,輕咳一聲,轉移話題道︰"還有一事我們必須弄明白,被毒蜂蟄到是否有藥可治。"
娉婷愁眉道︰"這是另一個我肯定楚北捷會使用毒蜂的原因。蜂毒一進血液就會致人于死,可是如果在未被蟄到前先喝下混合了三花樹汁液的草藥,卻可以預防蜂毒。書卷上記載,從前要進入百里茂林的人都會熬藥服用,以防備毒蜂襲擊。只要東林眾將兵預先喝下這種草藥,就不用擔心被毒蜂誤傷。"
"既有這樣的事?"則尹濃眉擠成一團,模著下巴的大胡子道︰"如果東林軍在攻城時放出毒蜂,我們的士兵躲則無法守城,不躲則必遭蜂蟄。"
忐忑不安間,派去的親兵已經急跑回來,進門便跪倒,大勝稟報︰"上將軍,城外東西兩側的三花樹林果然都被人砍了。"
則尹霍然轉身,厲聲道︰"怎麼會被人砍了林子也不知道?"
親兵不知道里頭玄機,但也心知不妙,連忙道︰"東西兩城離城牆很遠,自從上將軍下令集中兵力嚴守城牆,就撤回在那里駐守的千人隊。東林軍定是大批出動,偷偷砍伐了樹林,隨後迅速離開,竟沒讓我們城中的守軍察覺到異常。"
娉婷插了一句︰"仔細查看過被砍的三花樹沒?能猜測大概砍了多長時間?"
"被砍的樹干已經結膠,看來至少是前天的事。"
則尹與娉婷交換一個"果然如此"的眼神,咬牙道︰"傳令!立即支起大鍋準備熬藥,你領一千精兵去三花樹林,將剩下的樹全部給我砍回來。"
"慢!"娉婷揮手制止,徐徐道︰"且不說楚北捷是否會在樹林埋下一支奇兵等我們自投羅網,就算真能集到足夠的三花樹枝,現在熬藥也來不及了。上將軍,天將亮。"往窗外一指,天已灰白。
"楚北捷未必料到我們能猜中他的毒蜂之計,毒蜂也未必已經收集齊全。"則尹瞪著天,沉聲道︰"只要他不是今天攻城,我們就能趁其不備,大勝一場。"
娉婷嘆道︰"楚北捷不會做冒失的事情,砍下三花樹一天半就可以熬出藥給士兵服用,剩余的三花汁液用來引導毒蜂。三花樹前日被砍,到今天,他已準備齊全。"
則尹猛地一震,瞪圓雙眼,半天才從牙縫里擠出聲音︰"那我們該怎麼辦?"
娉婷沒有立即作聲,反而踱到窗前,伸手將原先只開了一半的窗子推得大開,閉上眼楮深深呼吸早晨清新的空氣,待清涼空氣在感覺憋悶的胸膛中轉了一圈,緩緩睜開雙目,冷然道︰"上將軍不必擔心,娉婷從北崖里出發前就已經料想到會有今日。歷來在沙場上和楚北捷踫頭的人都沒有什麼好下場,除非他故意示弱。"當年歸樂邊境一戰的情景掠過腦海,娉婷頭倚窗上,極目遠眺片刻,方徐徐轉身,悠然笑道︰"不知堪布是否還能找出一把不缺弦還可以彈奏的琴,娉婷忽然琴興大發呢。"
"彈琴?"
"而且要在城樓上,楚北捷可以听見的地方彈。"
則尹臉色大變,搖頭道︰"小姐雖然和楚北捷不是尋常交情,但如今兩軍對壘,開不得玩笑。小姐出現在四周空曠立入敵人視線的城樓,別說毒蜂,恐怕楚北捷奮力一箭就能奪小姐性命。他那三百石強弓的厲害可不是胡吹的。"
"我是主帥,上將軍不依,娉婷可要出動虎符了。"娉婷擺起主帥架子,噗哧一聲笑出來,見則尹一臉嚴肅,又覺得心里不安,軟聲道︰"將軍定受了陽鳳囑咐,要處處照顧娉婷。何苦來由?若楚北捷真肯賞娉婷穿胸一箭,說不定對娉婷是一種難得的解月兌呢。"說罷跨出門來,裊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