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出了城,再狂奔一氣,到處是郊外景色,在灰蒙蒙的蒼穹下哆嗦著發抖的黃草和驕傲挺直的枯樹跳入眼簾。
想著危險漸遠,馬步慢下一點。
兩人都筋疲力盡,下馬選了個地方,坐下休息。
冬灼低頭思量一會,忍不住問︰「這問題本該以後再問,可……娉婷,你怎麼入了楚北捷的王府?」
娉婷嘴角邊的笑容滯了一會,很快如常,低聲道︰「你過來,我告訴你。」
冬灼附耳過去,听娉婷耳語,神色漸變,听到後來,猛然抬頭,驚愕地看著娉婷。
娉婷尋常神色︰「怎麼?」
「居然是這樣……」
「好了,先說正事。」娉婷道︰「王府丟了犯人,楚北捷一定大發追兵。我們兩人需一人誘引追兵,一人去見少爺。」
「娉婷,我看這事還是三思的好。」
娉婷臉色一冷,毅然道︰「事已至此,有什麼可三思的?」不等冬灼說話,站直了身子,揚首道︰「我剛從鎮北王府出來,有不少事要面告少爺,只好勞動你引開追兵了。我走東去見少爺,你走西。去吧。」
冬灼仍在猶豫,娉婷推他上馬,在馬後抽了一鞭,看馬兒放開四蹄飛奔而去。
「少爺,娉婷終于可以見到你了。」喃喃幾遍,看著冬灼消失在廣闊的平原盡頭,她才上馬,按著說定的地方前進。
娉婷沒有猜錯,這日果然大雪。清晨,太陽稍稍露臉就簌然躲進雲層,不過一個時辰,灰白將天空完全籠罩起來。
娉婷在馬上仰頭,看見大片大片的雪花飄下來。
「啊,好大的雪花。」伸手,在半空中撈住一片,看它化在凍得通紅的掌心中,娉婷露出孩子似的笑容。
好久不曾見過這樣的好雪。
往年每逢這個時候,少爺都會連聲叫娉婷︰「快快!賞雪,還有琴,記得把琴帶上。」
風流瀟灑的少爺,現在雖然一臉風塵,但也該會為了這雪而高興吧?
她也不快騎,慢悠悠欣賞天空中旋轉落下飄下純白的美景,馬背上放著的一件白狐披風已經被她取出來披在身上。
那披風是楚北捷新送的,似乎是哪個小柄的貢品。真正是好東西,穿在身上,一絲風也不透。她料到有大雪,為了自己著想當然早有準備。
「故亂世,方現英雄;故英雄,方有佳人。奈何紛亂,奈何紛亂……」
景致好,雖冷,娉婷卻有了興致,輕聲唱起歌來。
淡淡的影子在腦子擾著她。她唇邊帶著笑,眼底又泛著一點不確定的疑惑。
可歌聲,還是那麼動人。
「故嗜兵,方成盛名;故盛名,方不厭詐。兵不厭詐,兵不厭詐……」
忽然想起楚北捷,那知道被騙氣惱的樣子。
臉頰忽然紅了,象染了胭脂。
那人,那個男人。娉婷停了歌聲,幽幽嘆氣,那個男人啊,真是怎麼形容都不足。
大雪連下三天,她一直朝東走了三天。
三天後,雪停。娉婷載歌在雪中揮鞭,已經到了東林邊境。她在距離東林和歸樂邊境半日路程的地方停了下來。
大地白茫。
娉婷停下,第一次向路人打探︰「這位大爺,三分燕子崖怎麼走?」
「往前走,看見前面那條小羊腸路沒有?進去,盡頭有左右兩條路,走右邊的,再騎半天馬就到了。」老人扛著一袋夏天曬好的糧食,抬頭︰「天好冷,還趕路呢?」
「是呢!」謝了老人,娉婷勒轉馬頭,揚唇︰「小羊腸路……」
目標就在前面。
想到少爺溫暖的微笑,少爺見到她時,不知會露出怎樣的神情。
她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往馬後揮了一鞭,馬兒嘶叫著小跑起來。
小羊腸路就在面前,兩道高而陡的懸壁夾住中間僅可以通過三匹馬的小路,抬頭只能看見一線天。
灰白的光灑下來。
娉婷默默站在小羊腸的入口。
窄道穿堂風,刺骨的冷。呼呼的冷冽,卷起沙礫。
空氣里藏著叫人心神不寧的預兆。
「追兵……」小嘴輕啟,嘆著。片刻後,仿佛感受到危險似的,娉婷瞳孔一縮,猛然抽鞭,重重打在馬匹身上。
「駕!」
黑馬似乎也聞到不安的氣息,亢奮地高嘶起來,四蹄離地,呼呼生風地沖進小羊腸道。
兩邊的懸崖,陰森地壓迫過來。
身後,轟鳴的馬蹄聲,驀然冒起,象地下潛伏的惡魔忽然重新臨人間。
追兵,是追兵!
鎮北王府追兵已到!
象要踏破這白茫茫大地的蹄聲,回蕩在身後。
越來越近,幾乎震耳欲聾。不難想象那身後的殺氣沖天,銳利的兵刀閃著銀光。
娉婷不回頭,猛向前沖。
旋風般的呼嘯緊隨不舍。
「陽鳳!」高昂威嚴的呼喚傳進耳中。
楚北捷到。
馬上縴細的身軀微顫。娉婷閉目,在小路上狂沖。
沖,沖!風迎著臉囂張刮著,生疼。
「白娉婷!」還是同一個人的聲音,含著令人驚懼的怒氣。
娉婷在震。
這人溫柔的聲音,她深深記得。
他說我們對月起誓,永不相負。
他說春來時,要每日為心上人親挑一朵鮮花,插在發間。
但他現在怒火沖天,象被激怒的獅子,要嗜血。
那是沙場上領著千軍萬馬沖鋒陷陣,破敵時下令屠殺的惡魔的聲音。
蹄聲又近幾分,仿佛就在身後。
她用盡全力命令坐騎奔馳,再下一記狠鞭。
鞭子沒有揮下去,有人已經追上來,隨手扯下她手中的鞭,再一把狠狠地摟住她的腰,象要發泄所有怒氣似的用上極大的勁道。
「啊!」驚叫,她掉進一個厚實又充滿火藥味的懷抱。
睜開眼,看見頭頂上蘊著危險的黑瞳。
「跑得夠遠了。」一手勒馬,一手緊抓著他的俘虜,楚北捷勾唇,逸出邪魅的笑︰「看你,多不听話,竟走了這麼遠。」
出乎意料的溫言里藏著深深的危險,娉婷靜靜看他︰「何時知道我是白娉婷?」
「還好,不算晚的時候。」他低頭,眯著眼楮打量她。
縴細的脖子,白皙的手,秀氣的臉。
眼楮還是那麼沉著,慧光深深藏在眸子後面。她一定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酷刑,也不知道生氣的鎮北王有多麼可怕。
懊怎麼懲罰她呢?
「冬灼呢?」自己是無法從楚北捷手上掙扎的,索性放松了身體,偎依在他胸膛溫柔地仰頭。
「跑了。放心,我會抓住他的,你們很快會見面。」楚北捷冷冷道︰「三分燕子崖,對嗎?」
娉婷輕笑起來。
楚北捷柔聲道︰「害怕就哭吧,我最心疼你的眼淚。」
娉婷停了笑︰「王爺身邊,一定有善于跟蹤的能手。」
「不錯。」
「從一開始王爺就懷疑我的身份了。抓到敬安王府的人,拿來試探我。」
「你若沉得住氣,讓那小表被我打死,恐怕可以解去我的懷疑。」
「王爺故意放風,讓我救了他,暗中跟蹤我們找少爺的藏身之處。」
楚北捷別有深意看她一眼︰「已另有兵馬圍剿三分燕子崖。你的緩兵之計沒用。」
「還是王爺懷里最暖。」娉婷似乎倦了,閉上眼楮,乖巧地貼著楚北捷︰「王爺如此厲害,為何沒有抓到冬灼?」
楚北捷被她提醒,似乎想到什麼,身軀變硬,猛然舉劍發令︰「退!退出這里!」
娉婷嬌笑︰「遲了呢。」
所有人一臉懵懂。
還未明白過來,只听見頭頂一聲長嘯,抬頭看去,左右兩邊懸崖上驟然冒出許多弓箭,陰森森的箭頭全部朝下。
若是亂箭齊發,多有本領的人也無法幸免。
「有埋伏!」
「啊!敬安王府的人!」
「糟啦!快跑,啊……」
小道中眾人嘩然,不少人匆匆縱馬要逃出這里,稍一動彈,弓箭已經穿透心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