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漠然隔她幾步恭敬地停下︰「陽鳳姑娘,天冷,請回。」
楚北捷背影消失後,被掏空的理智緩緩凝聚起來,娉婷轉身,唇邊帶笑︰「明日恐怕要下雪了。」說著渾身輕松跨進大門,斜眼看去,楚漠然不徐不疾跟在身後。
「漠然,你去忙吧。」
「奉王爺命,漠然要跟著陽鳳姑娘。」
娉婷冷了臉︰「你要監視我?」
「不敢。」
「我要出門,你要不要把我捆起來交王爺發落?」
「不敢。」漠然不愧是漠然,淡淡的神色,一點也不惱。
低頭想了想,娉婷反而重新露出笑容,低聲道︰「是我不好,王爺走了,我心情不好,倒拿你撒氣。」
楚漠然瞅他一眼,還是一派溫文爾雅。
用霹靂彈還是迷魂藥?娉婷算計著,腳不停步進了內房。
這兩種東西手上都沒有。霹靂彈原料難弄點,迷魂藥卻有許多制法,有一個方法,幾種常見的草藥摻和起來秘法炮制,就可以當迷魂藥使。
不由恨當年不好好跟著少爺學武,否則猛一拔劍,楚漠然卒不及防定然不敵。
那就迷魂藥吧。
「咳……咳咳……」撫著喉嚨裝兩聲咳嗽。
楚漠然小心地走前兩步︰「陽鳳姑娘不舒服?我請陳觀止來……」
「不用,他的藥壓根沒用,吃了多日也不見好點。」娉婷蹙眉︰「我自己的開的方子恐怕還好點。」走到桌前,研磨,細致地寫了一張紙,遞給漠然︰「勞煩你,幫我買這幾味草藥來。」
娉婷鎮定地讓楚漠然檢查藥方。
看不出玄虛,楚漠然點頭︰「好。」揚聲喚了名侍衛,給他紙條。「去,照方子抓藥過來。」
娉婷朝楚漠然感激地笑笑,退回房中,關了房門。
楚漠然靜靜候在門外。
房間華麗,是楚北捷特意為她重新布置的。銅鏡花黃,彩衣霓裳,憑欄雕花。一張精致的梳妝台擺在角落,兩三根烏黑的發絲盤旋著靜臥在鏡前,那是今晨楚北捷為她梳頭時掉的。
水銀般的眸子留戀地掃視一遍,忍住嗓子里一聲長長嘆息,娉婷走到梳妝台前,打開首飾盒。
凡家女子一輩子的渴望都無聲躺在盒中。金釵、玉環、翡翠鈴襠,小族進貢的珍珠鏈子,圓潤透亮。
她隨意選了兩三樣不起眼的,放在袖中。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有了迷魂藥,擺平楚漠然易如反掌,而擺平了楚漠然,要離開王府並非難事。
此刻余光,正好緬懷當日,緬懷後就要拋開,走時,方能忍住心腸不再回首。
那侍衛辦事也慢,整整兩個時辰不見蹤影。娉婷開始怕楚漠然起疑不想追問,漸漸不耐煩起來,裝模作樣猛咳兩聲,讓房外靜候的楚漠然听清楚她的「病情」,剛要隔著窗子開口問「藥怎麼還沒到」,有人推門而去。
「怎麼,又不好了?」楚北捷大步走進來,馬鞭隨意往身後一扔,擁住她︰「天冷,你竟然就這樣干坐著。」語氣中充滿濃濃的責怪。
「怎麼這麼快就回來?」娉婷愕然,先頭還以為再見不著,此刻他又大模大樣站在面前,真不知怎麼形容自己的心情︰「事情辦完了?」
「沒辦完。漠然說你犯病了,咳得厲害,打發侍衛告訴我。」
娉婷頓時恨得楚漠然咬牙,是他害她沒了逃跑的機會。只能打起精神笑︰「我好好的,一點事都沒有。漠然大驚小敝,你不要管,安心辦自己的事去。你是王爺,別整天呆在女人身邊。」用手輕輕把他往外推。
「呵呵,果然有王妃的樣子了。」楚漠然松了手,解釋說︰「事情不大,抓了個何俠身邊的人,我正打算親審,就听說你病了,立即趕了回來。」
娉婷渾身一震,裝做連連咳嗽,捂著嘴掩飾過去。
楚北捷輕拍她的背︰「怎麼了?還說沒事,你這病謗早晚要想法子治。我已經命他們去弄好藥了。」
娉婷止了咳,抬頭問︰「那你的事呢?犯人也沒審,怎麼向大王交差?」
「已經命人把他押過來了,在王府里審也是一樣。」
「是什麼大人物?」
「算不上大人物,是個小表,叫冬灼。」
娉婷又一凜,臉上不動聲色︰「這個名字我听過,是小敬安王身邊的一個侍從,極得寵愛的。有一次小敬安王過王子府,身邊就帶著他。」
楚北捷撫弄她的頭發︰「要不要陪我一起審?」
會審設在地牢。
火光熊熊,照得牢房亮如白晝,形狀古怪的各種刑具擺在兩側,上面染著黑色的陳血。
娉婷第一次進這里,跟在楚北捷身後仔細打量。
牢壁堅固,外攻不易,內取倒很方便。眸子輕轉,將看見的一一刻在心中。
楚北捷的熱氣噴在她耳中︰「若怕,就抱緊我。」
娉婷縮縮頭,讓楚北捷豪邁地大笑起來。
到了盡頭,火光更盛。一少年低垂著頭被吊在半空,雙手雙腳都銬上重鐐,鐵鏈拉扯著四肢。
娉婷只看一眼,已經知道確實是冬灼。衣服破爛,傷痕卻不多,看來並未吃多大苦頭。
「小子,快點醒!我們王爺來了。」地牢另有負責看管的粗壯牢頭,碩大的鞭子尾端挑起冬灼的下巴,讓楚北捷看清楚青澀帥氣的臉。
冬灼的目光多了幾分往日看不見的冷冽,直直與楚北捷對望︰「哼,楚北捷。」
敬安王府的頭號敵人,就站在面前。
「本王沒有惡意,只是對小敬安王心生仰慕,希望可以勸說小敬安王歸順我東林。」楚北捷淺笑著,豪邁中透著誠懇︰「竟然小敬安王已經不容于歸樂,為何不另尋良主?」
冬灼冷哼︰「任你怎麼說,我都不會告訴你一個字。」
楚北捷嘖嘖搖頭,露出惋惜之色︰「硬漢子我是很佩服的。可惜在我的手下,能當硬漢的人不多。」後退一步,雙手環在胸前,朝旁邊的下屬點點頭。
娉婷藏在楚北捷身後靜觀變化,見他舉動,分明是要動刑。焦急地低頭想著營救的主意,鞭子破空的聲音傳來。
霹!
鞭子著肉的脆響,讓娉婷猛顫一下。
霹霹霹!
連著又是幾下,外面北風刮得厲害,地牢卻悶熱到幾乎無法呼吸的地步。
鐵鏈撞擊著發出金屬的響聲,隨著鞭子的揮動形成掙扎的繃緊和放松。
殘忍的鞭子狠狠咬上冬灼的肉,冬灼倒也硬挺,哼也沒哼一聲。
楚北捷擋在娉婷身前,似乎感到娉婷的顫抖,大手在她背上輕柔地拍拍。娉婷抬頭,看見筆直的脊梁,和他被火光印紅的無情側臉。
「還不說嗎?」楚北捷好整以暇︰「要知道,鞭子,不過是牢獄里最常用的刑罰,不啻于餐前小菜。後面的花樣用上,恐怕你即使肯說也要落個殘疾。」
冬灼嘶啞著喉嚨,中氣倒還很足︰「敬安王府沒有怕死的人!」
楚北捷嘿嘿笑起來。娉婷抬頭,看見邪氣從他唇邊逸出,危險的笑意叫人心里發寒。看來冬灼今晚不妙。
眼看楚北捷又要開口,娉婷潛意識將楚北捷衣袖猛然一抓,吸引楚北捷的注意力。
楚北捷果然低頭,柔聲道︰「臉色怎麼蒼白成這樣?你怕?不用怕,有我在呢。」
「好多血。」聲音里摻了許多膽怯畏縮。
鐵鏈忽然發出 鐺輕響,仿佛冬灼震了一震。
「怕血?」楚北捷搖頭,戲謔地問︰「我楚北捷的女人若是怕血,將來怎麼跟我上沙場?」
娉婷抬頭,露出半個清秀的臉蛋,柔弱地看著楚北捷。眼角余光掃到被懸吊在半空渾身鮮血的冬灼。冬灼眼楮瞪得老大,不敢置信的目光一閃即過,旋即明了般,掩飾地將頭低低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