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亂世,方現英雄;故英雄,方有佳人。奈何紛亂,奈何紛亂……」幽幽低唱,正是當日簾內之曲。溫潤動听的語調,忽然含著說不盡的機靈頑皮悠然一轉……
「故嗜兵,方成盛名;故盛名,方不厭詐。兵不厭詐,兵不厭詐……」
琴聲悅耳,似瀑布般瀉滿一地的青絲,似山間小澗,似雲中飛鳥,一會兒低飛擦過青青綠草,一會兒鑽入雲霄。
楚北捷嘴角揚起。
楚漠然听愣了,好半天才想起接了將軍的令,剛要出去傳令,楚北捷的聲音從身後傳過來︰「暫時不斬。你把那彈琴的姑娘,給我請到王府里來。」
「遵命!」
很快,楚北捷又見到那雙可愛而且可恨的烏黑眼楮。
此刻,烏黑眼楮溜溜地看著他,不畏懼,也不挑釁;不害怕,也不洋洋得意。娉婷柔柔看他一眼,溫順地行禮︰「拜見王爺。」
熟悉的、隔著簾子听見的聲音,讓楚北捷抿起薄薄的唇。
他眯起眼楮,居高臨下看著這個膽大包天的女子︰「今天我可算開了眼界。你既是小姐,又是侍女;既是啞巴,又會唱歌。還有什麼本事,讓本王瞧瞧。」
危險藏在強勢中向娉婷迎面襲來,面對鎮北王的不怒而威,最勇猛的戰士也會簌簌發抖。
娉婷卻微微笑了,含著少許委屈輕問︰「王爺生氣了?」
楚北捷冷哼一聲,不答反問︰「你可知道兵不厭詐,詐成則勝,詐空則敗?」
「成則為王,敗為寇。」娉婷收斂了笑容,嘆道︰「如此,只好請王爺處罰了。」說罷,當真提著裙邊低頭跪倒。
楚北捷在她頭頂似笑非笑地揚眉,取餅桌上一方玉鎮慢慢把玩︰「我知道你目的何在,臨危不忍拋棄花府,也算你這個侍女有點良心。好,花府我暫且饒恕,不過……」他頓了一下,冷冰冰道︰「你留在王府。」
「留在王府侍侯王爺?」
楚北捷戲謔︰「你還打算過來做王妃?」
腳下的人不再作聲,緩緩行了一禮。
第七章
小紅,她叫小紅。這名字遠遠不如她本人有趣。楚北捷平白無故為自己添了個侍女,隱隱中多了種說不出來的盼望,就象遇上一道千年難得一嘗的美食,心動著,偏偏不舍得下筷。
冒犯過鎮北王,被鎮北王抓來王府的那個新侍女小紅,連著兩天被扔在王府最偏僻的小屋里無人問津。
楚北捷想召她,不知為何卻又按捺著自己。
他不是聖人,當然也有怒氣,好幾回夜深人靜,想起自己堂堂王爺被一個侍女耍得團團轉,還在另一個女人臥室外整整站了三天,男子漢的自尊被打得七零八落。每逢這個時候,他就忍不住磨牙,雙手握成拳頭,要把那可惡的女人用繩索綁了,扔到大牢里,扔到滿是野獸的叢林里,扔到懸崖下。
「來人!」
「在!王爺有何吩咐?」
楚漠然出現在門後,楚北捷忽然又冷靜下來。
不,他不想簡單地弄死她。這女人該一輩子在王府贖罪,有空的時候去逗逗她,讓她哭著求饒。
第二天夜里,正當楚北捷在打算如何報復娉婷時,娉婷病倒了。
「病?」楚北捷犀利的眼楮往楚漠然臉上一掃,冷笑︰「又來一招兵不厭詐?」
楚漠然認真地說︰「下屬也曾懷疑她裝病,大夫親自診斷,確實病得不輕。」
楚北捷眼中訝色一閃,沉吟道︰「什麼病?」
「日久的病謗,咳得厲害,人也昏沉。」
楚北捷想起那夜,娉婷也病了,他親自抱著她回小屋。熱熱的肌膚觸感似乎還殘留著,他清晰地記得床上那閉上眼楮,又甜又乖的臉頰,月光下,有瞬間他以為看到了絕世美人。
「王爺……要去看看嗎?」
一道凌厲的視線立即停在漠然頭頂,漠然倒退一步,連忙低頭道︰「下屬只是……只是想……」
楚北捷將目光收回,旋個身,重新坐回桌前,抓起一份公文仔細瞧著。一會,漫不經心地問︰「請的哪個大夫?」
「陳觀止。」
「一個侍女,用得著這樣的好大夫?」
多年辦事甚少被王爺訓斥,連楚漠然也臉色一白︰「是,下屬立即換一個……」
「不用了,」楚北捷拿起筆,在公文上刷刷幾筆,龍飛鳳舞寫了兩行批文,似乎冷靜了一點︰「已經請了,別再麻煩。」
「是。」
「用藥呢?」
「照陳觀止的藥方抓了藥,正在熬。」
楚北捷冷冷道︰「冒犯了本王,還要人為她請醫煎藥,她也算病得及時。可惜本王是血淋淋沙場中的將軍,不是那些喜歡風花雪月的公子。等她醒了,你去和她說,在我的王府里少作怪。」
楚漠然听主人說得蠻橫,不敢作聲,點頭應道︰「是。」
正要退出書房,楚北捷看著公文,忽然想起一事,淡淡吩咐︰「大王上回賞的兩盒玉梅天香丸,你順道拿去給她。王府里沒有女眷,放著也是放著。」
楚漠然連著應了兩聲,楚北捷不再說話,繼續披閱公文。
娉婷的確病了,她身子向來結實,只是上次出征時受了風寒失于調養,後來又接連出了無數事端,漸漸的竟虛弱起來。那日忍著病到鎮北王府自首,和楚北捷僅對上兩三句話,已經一頭冷汗,幾乎站不起來。
昂責安置她的是漠然。猜不透王爺的心意,他不敢對她太好,又不敢對她太差,斟酌半天,把她送到王府一處幽靜的小平屋里。
每天楚漠然都來稟報娉婷的病況︰「小紅姑娘今天還是頭昏。」
「小紅姑娘今天喝了一點稀飯。」
「小紅姑娘昨晚咳嗽少了點,只是今早又開始發熱。」
楚北捷听了,不發一言,象沒有听到。
餅了五天,楚漠然又來例行報告,楚北捷不知為何心情糟糕,听楚漠然說「小紅姑娘今天還是咳……」,忽然火冒三丈,皺起濃眉︰「咳,咳!怎麼還是咳?不是用了玉梅天香丸嗎?陳觀止這沒有用的東西,看個女人也看不好。」
唬得楚漠然一愣,第二天再不敢隨便稟報,只好溫和地說︰「咳嗽好一點,過幾天就能起床。」
「幾天?」
楚漠然不料正埋頭公務的楚北捷會忽然提問,沒有把握地說︰「大概……十天左右。」
楚北捷「嗯」了一聲,不置可否。
到了第十天,楚漠然來稟報娉婷病況,還未開口,楚北捷已經從桌旁站起來,揚揚下巴道︰「走,去看看她的苦肉計使到頭沒有。」大步踏出書房,果然直朝娉婷所住的小屋去了。
小屋自成院落,屋外歪歪斜斜種著幾叢不知名的小紅花。
楚北捷走到門外,忽然停下腳步,思索片刻,無聲無息移到窗邊。零星話語從屋里透出,他听出其中一道熟悉的聲音。
「還有別的沒有?」
「多著呢。」低柔的答話緩緩的,帶著笑意︰「比如骨頭鍋,煮的時候,在骨頭上橫切幾刀,露出一截骨髓可別砍斷了,用扁薺和厚百葉襯著,好讓味道染在骨頭上。把紅景天、鎖陽、香茅根拈成粉,用油炒,炒好後放進湯里,再放骨頭,等湯熬到一半,把新鮮的蓮藕、紅蘿卜切成小塊,一起放進去合蓋清熬。」
「乖乖,我做了廚房多少年,還沒听過這樣的做法。嘖嘖,剛听听就覺得餓了。」
楚北捷听了一會,都是做菜的絕招,其中種種手法,幾乎聞所未聞。
娉婷今天精神好了點,剛巧和每天為她送藥的張媽聊起煮菜,來了興致,將平日知道的順手拈來幾款。正談到酸菜,射進門的陽光忽然被一個陰影擋了八九分,抬頭一看,踫上一張嚴肅冰冷的俊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