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換衣服,大概要十五分鐘。」錦輝指指浴室。他留時間讓出雲放心處理自己的問題。
出雲感激地看他一眼。
沒有再多話,錦輝進了浴室。
十五分鐘後出來,他已經換了襯衣長褲,出雲找回所有私人東西,穿戴妥當。連開始凌亂的床,也已經被出雲整理好了。
斯文整齊的兩個人,默默對望一眼,此刻才覺得一種說不出味道的有趣新鮮。
所以,同時輕輕讓嘴角翹了一下,望著對方的眼神,也微微顯出仔細觀察對方後的滿意。
「咖啡?茶?」
「隨便。」
錦輝泡了兩杯速溶咖啡,從冰箱里找了一些餅干,放在桌子上。他沒有立即吃早餐,轉身對著鏡子開始系領帶。
細長的手指,雖然美麗,對這要求嚴格的領帶結卻似乎無能為力,好一會,錦輝還在和脖子上的領帶纏斗。
出雲靜靜在桌邊看了半天,空氣中仿佛彌漫了一種極為被人渴望的氣息,誘惑著他。他嘆氣,放下手中熱騰騰的咖啡,站了起來。
「我幫你。」出雲輕輕說了三個字。
錦輝詫異地回頭,目光稍一接觸,又驟然躲開。他順從地放下手。
出雲的手,緩緩伸了過去,用熟練的手法,慢慢幫錦輝打出一個完美的領帶結。
一切安靜極了。
陽光從窗邊斜斜射進來,出雲卻覺得所有的光輝從對面的錦輝身上發出。
他從來沒有用這麼長的時間,這麼大的耐心,這麼虔誠的態度,去打過一個領帶結。
領帶結打好後,錦輝說︰「謝謝。」
出雲退後一步,看著衣著整齊的錦輝。
「不用客氣。」出雲禮貌地回答。
克制的生疏和冷漠讓人窒息,這幾秒的時間,仿佛處于真空狀態。
驟然,出雲的呼吸急促起來。
沉默的空氣和窗外明媚的陽光形成強烈對比,令他覺得一向被壓抑的感情要狂涌出來。
出雲雙手一扯,把親手系好的領帶粗魯地扯了開來。
錦輝就在這個時候,理所當然地伸手,抱住出雲。不用力,但理所當然得讓人覺得這就是他們一向的位置,天經地義的擁抱。
就是這樣————沉淪……
第四章
要出雲把錦輝的記憶從口中敘述出來並不容易。
這是一條扎在心頭兩年的刺,他已經漸漸習慣它的存在,幾乎與肉結合在一起,這個時候把它拔出,似乎有點殘忍。
經世的眼神,一直保持認真和誠懇。他專心的態度,令幾度打算退縮的出雲繼續嘆息著說了下去。
必于錦輝,相遇和相識。
他們的故事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很少讓人興奮和感動的情節。
冗長而枯燥。
兩人在餐廳里坐了整整一天,還沒有說到最後的分手情節,天色已暗了下來。
「哦,」出雲浸在回憶中,偶爾抬頭,才感覺時間的飛逝。他有點不好意思,對著窗外看看,歉道︰「原來已經這麼晚了。對不起,經世,讓你浪費了一天時間。」
經世笑著搖頭︰「我對你的信任只有感激,你又何必道歉。既然天已經晚了,不如就在這里吃了晚飯?」
「听你安排。」
經世招手,問侍者要了餐牌,看著上面扭扭曲曲的英文菜譜,隨口問︰「錦輝喜歡吃什麼?」
「他不喜歡西餐,我們很少到西餐廳。」出雲沉默一下︰「其實是我太少和他出門。」
經世抬眼望出雲一眼,輕輕說︰「出雲,你很愛他。」不是疑問句。
「是嗎?」
你不知道,有一盆斷腸草,曾擺在窗前。
「不是嗎?」
出雲沒有回答這個有點刺心的問題。
晚餐吃得有點沉悶。
一天的回憶沉澱,出雲很難談笑風生起來。經世也十分體貼,沒有多話。
飯後,出雲提出回酒店休息,經世說︰「休息一下也好。出雲,明天可否繼續?你的故事,我很想听下去。」
「經世,這是個悲劇。」
「讓我分擔一點。」
瞬間,出雲的心被微微撞擊一下。
他點頭︰「好,明天。」
「還是這里見,一起吃早餐。」
「好的。」
和經世分手後,出雲沒有直接回酒店。
想看海。
沿著小路,未到海邊,已經感受到海風的腥味。每走一步,耳邊潮聲仿佛越清晰。轉過一棟新起的建築,加勒比海赫然出現在眼前。
加勒比海,你永遠美麗如斯。
「出雲,我們終有一天,可以擁抱于藍天白雲下。」
「不止,我們要在陽光明媚的清晨,把擁抱的影子投射在海里。」
「海?」
「對啊,加勒比海。」他抱住錦輝,動情地說︰「藍天白雲,加勒比海邊,一同听潮起潮落。」
海風並不強勁,柔和得如同少女的發拂過臉龐。
出雲不耐,他希冀海風更大一點,最好呼呼而來,到達幾乎能把人吹到天涯海角的級數。
回憶持續倒著鏡頭。
「若是可以永遠這樣,那有多好?來去匆匆的出雲,你有時候讓我心碎。」
「錦輝,我們注定要受傷害,請你堅強。」
霓虹燈下,他們背負著不能解月兌的道德壓抑。
「我是被你藏起來的一件無名物品?「
出雲抓住錦輝的手,按在自己胸膛,專注地說︰「對,藏在我心里。」
錦輝淡如煙霧的微笑掩蓋了憂色︰「出雲,你愛我嗎?」
出雲說︰「錦輝,我愛你。」
「對,你愛我。」
不是疑問句。
愛珍貴,所以相遇珍貴、相見珍貴、每一句說話每一個眼神都珍貴。
錦輝抿著唇︰「縱使有一天被你拋棄,你也不會忘記對我的愛。」
「拋棄你?」當時出雲還沒有結識慧芬,他笑︰「錦輝,我認為我會負心?」
「你的心不會負我,但你的人會。」
「好了,錦輝。」出雲把錦輝用力摟在懷里,嘆氣︰「不要胡亂猜測,那不是我們的結局。」
事到如今,證明錦輝確實所言不虛。
出雲一直認為,自己隱瞞眾人與錦輝交往的種種預先功夫,不過是為了暫時拋開同性戀的負疚感,不至于對工作和人生造成太大的沖擊,絕對沒有到頭來拋棄錦輝另尋千金小姐的打算。
他曾經,的的確確打算一生與錦輝在黑暗中過下去。白天上班,夜晚在溫馨的小房子里胡天胡地。
但錦輝卻似乎有預知能力。他明亮的眼楮,已經預見這悲劇下場。
難道我當初的隔絕布置,已經潛意識里有了拋棄錦輝的打算?出雲第一次把這個可怕的問題拿出來問自己,是在兩年前。與錦輝分手的過程順利之極,使他平白繃緊的神經和預先提防錦輝胡鬧的布置完全無用武之地。
是嗎?在第一次見面,在第一次驚艷地沉溺到錦輝那個淡淡的微笑中的時候,已經下了這麼狠毒的心腸?
錦輝,竟比我還懂得我自己。當我茫然不覺的時候,他已經預想到我的未來。
從此,出雲不再信任自己。
他不敢再信任自己的愛,再也不敢。
在海邊呆站很久,出雲赫然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他驚惶舉手擦去臉上的濕漉,發誓自己並沒有自我折磨式地回想起錦輝和自己的不幸結局,他回想的,不過是兩人的歡樂和溫馨。
可為什麼,眼淚卻涌眶而出。
愚蠢!
回到酒店,電話恰好響了起來。
會打這個電話的,一般是生意上的幾個好搭檔和他的私人機要秘書珍妮。出雲深吸一口氣,把情緒調整過來,拿起電話。
「喂?」
話筒里傳來的,是企業里另一位董事的聲音。宋楚臨,出雲在生意上最有力的支持者。
「出雲,你還在度假?天,為何一天都找不到你?」
「今天情況特殊。」隨便一句當成解釋,出雲警惕起來︰「怎麼?香港出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