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低柔清亮,一聲聲敲著她的心坎,伴隨著他的聲音,耳中那本來覺得淒厲陰森的嚎鳴,似乎真的成了邊地的情歌,在月圓的時刻,青年遠遠地對著姑娘的窗台,唱出終生的盟約。
「它一遍一遍地唱,它有好歌喉,它懷著愛慕與希望一聲聲地呼喚。萬物有情,物我之間不是時時相犯的,不要怕它,它吃飽了,想找個伴侶而已。」
他像是掌理山林的天神,善待他的所屬、了解他的所屬、更欣賞他的所屬。
石雪如悄悄抬眼看他,漆暗的樹棚中,白衣映襯他完美無瑕的臉龐,年輕俊俏的他真的內外皆美,她衷心折服,四面傳來的狼嚎一時成了熱情四溢的情歌,透過他的解讀引譯,那些凶狠的野獸都成了多情狼,她不再害怕,听著听著她醉了,醉在他低柔的嗓音中,安然地睡在大自然無限的生機里。
天光以溫柔的臨照,輕拂石雪如的眼,喚醒她的知覺,身下的溫暖有別于暖炕,她輕輕起身,自己居然整晚靠在小殿下懷中睡了,皇上若知道她不是折磨他的愛孫,就是負累他的愛孫,一定會悔不當初吧!
對他好一點,石雪如,他不欠你什麼,更沒虧負你,他那麼善待你,你沒理由恨他,你可以對他好的,你做得到的。看著龍若塵熟睡的容顏,她在心里重復地叮嚀自己。
此刻看著他,心里一點恨都沒有,她很高興,但幾乎是同時她又消沉了,事實上只要不是面對著他和他說話,她真的不恨他,還很欣賞他,但莫名其妙的,只要他的一舉一動是針對她時,就會心生憎惡,他愈善意、愈溫柔,她就愈反感。
不想了,該做飯了,她拿起糧食,飛身下樹,打理早餐。
在陣陣的烤肉香中醒來,龍若塵撥開帳幃往下一看,石雪如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他睡遲了,靜靜地看著她的舉動,欣然發現她的舉止間不那麼沉滯,整個人感覺也不那麼凝重了。讓她多自在些時候,不要打擾她吧,他終于確定不面對他時,她比較不那麼沉郁。于是他留在樹上,拿出木頭靜靜地雕刻著,不知不覺地他刻著她的鮮明的月眉、挺直的鼻梁、合度的雙唇……
他非常用心地刻著這個不是他心中的最愛,但決心要終生守護的妻子。
「小殿下,要用膳了嗎?」石雪如等他刻完木雕後才開口。在下頭把早點理好後,她就拿上來在一旁等著。
龍若塵看了她一眼,對照一下,把木雕遞給她,「天兒,你自己覺得像嗎?」
石雪如點頭,覺得很像,但這個神情冷淡而眼中帶著自信的石雪如是假的,也已經毀了,因他而毀的,現在的石雪如不過是無情無義的傀儡,一無是處。她強抑著想月兌口而出的話,痛恨自己有這樣不知好歹的想法。
靶覺到她又變了,藏著恨意帶著壓抑,他輕撫她的臉頰,「心里不舒服?」
不要逼我,小殿下,不要對我那麼好!為什麼你不像別人那樣對待我?為什麼你要成為例外?你非把我逼瘋不可嗎?我已經什麼都不是了!你還想怎樣?
她極力克制著心里的嘶吼,知道不該有這樣的想法,卻無法自主地這麼想,因此能做的只是別表現出來傷他。
見她沒反應,只是木然地坐在一旁,他知道自己又弄擰了,壞了他們好不容易得來的和諧氣氛。默默地收回手,他低垂著濃密的眼睫,掩去心中的無奈。
「我餓了,吃吧。」這是很拙劣的處理方式,但此刻他再沒更好的主意。
第九章
之後,龍若塵依然經常過著自言自語的日子,采藥、訪醫、看診、賣藥材、集藥典,石雪如跟在他身邊,也學著辨識藥草,了解藥性,分散自棄的心思。
慢慢的,龍若塵警覺,天兒的消極不是靠時間可以治愈的,只要她的心不開,再怎麼以藥膳食補,都根治不了郁積在她髒腑中的邪氣,不可能光靠著藥治好她的心病,必須找到她心病的源頭。
于是他想著兩人成婚以來的點點滴滴,一路北上又南歸也大半年了,幾天之後,他恍然明白,天兒不是生他的氣也不是恨他,而是恨她自己,生自己的氣,她用自虐來自我懲罰,所以才不肯接受他。
這就可以解釋為什麼他對她萬般寵護,往往得到的是她莫名的反彈,反彈之後她又自我厭棄,難怪這麼久了,她只有愈來愈悶,愈來愈沉,愈來愈壓抑。
可以怎麼辦呢?難道只有休離一途嗎?這個問題他想了好幾天,麻煩的是他誰也沒得問,長輩們都疼他疼得盲目,如果知道他們的情形,只會怪她,那無異是雪上加霜。
「小殿下,有心事?」石雪如忍了好幾天,終于開口了,幾天前,他就常常這麼憂心忡忡地出神,飯也吃得不多。
「天兒,對將來你有沒有什麼打算?」他回過神來對著她問。
她搖頭,暗忖一個沒用的人,無所謂將來,更無所謂打算。
「你想離開我是吧!」他直接把話說出來,並注意她的反應,然而讓他失望的是沒捕捉到她任何的反應,「如果是的話,你隨時可以離開。」
「雪如哪里冒犯小殿下了嗎?」她起身,謙卑地屈膝請罪。
他連忙將她扶起,「不是的,我明白了,跟在我身邊,你常常討厭自己,這樣的話,你永遠不會快樂,我希望你快樂。」
「雪如沒有資格快樂,如果小殿下不想看見雪如,雪如會在暗處。」
他輕嘆口氣,憐惜地攬她入懷,他要怎麼做,才幫得了她呢?知道她的癥結後,他再不想加重她心理負擔,許多話他也不說了。
每回剛貼近他的胸膛,石雪如都不想和他如此親近,卻也不抗拒,他有權對她做任何事,她是附屬于他的,是保護他的工具,工具不該有想法,不該有意見。不過在他懷中,她向來都很快地忘記這些,忘了一切,除了他的善意。
「幾個月不見,你們是轉性了,光天化日下摟摟抱抱的,不怕刺激失意人?」上官芸一臉曖昧相地從兩人後頭插進,雙手各扶在兩人肩頭上,捉弄的眼光來回地巡視著兩人。
龍若塵無奈地一笑,打量她一下,手仍是攬著石雪如的腰,「氣色不錯。」
石雪如輕移一步,拉開和他的距離,和上官芸點頭致意。
「如姊,這幾個月他有沒有欺負你?告訴我沒關系,我幫你出氣。」上官芸口上胡鬧著,心中卻百感交集,這兩個人幾個月不見都憔悴得像要被鬼抓去了似的,看來是沒改善,早知道當初就不該听月無愁的話,讓他們自己出關,有她看著起碼可以幫龍若塵拿點主意,這不懂女人心的笨小子看來是吃了不少苦頭。
「你近來有沒有見到月大哥?」龍若塵隨口一問。
「咯,前頭大樹下見不得人的那個,不就是你的月大哥?」上官芸指了方向,眼光卻往石雪如臉上溜了一溜。
沒特別表情,那可嚴重了,連听見心上人的消息也不熱中,這個如姊心死了不成?她暗自憂心,還是已經忘情了?想到這里她心里有那麼點酸酸的。
「天兒,我們過去找月大哥。」龍若塵牽起妻子的手,跨步向大樹走去。
這個白痴!哪有人帶自己老婆去會她的舊情人,還這麼迫不及待的?上官芸在後頭搖頭嘆氣,狠狠地瞪他一眼。
石雪如回頭時,正好看見了她氣憤的白眼,于是掙開他的手,龍若塵訝愣了一下,月無愁在此刻走過來,他有所體悟,暗罵自己太粗心了,天兒的心還在月大哥身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