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陽縣全是由軍士屯田開懇而成的,天兒,這兒和你的天閣寨比起來如何?」石昊滿面喜色地宴請女兒和女婿。
今天欣見女兒和女婿,他親自帶著他們在最高處眺望他的屬地,並在縣城繁華處游逛,好讓他們看見在他管理之下的一片榮景。
石雪如原本因為見到父親而愉快的心情,听到天閣寨時沉了下來,天閣寨目前已經和紫陽城不相上下了,同樣是蓽路襤褸的經略邊疆,爹可以留守紫陽城,自己卻因一個可笑的理由被撤換。
「怎麼?不開心啊?天兒,女人家就該認分,皇上縱容你這麼多年,還替你找這麼好的歸宿,已是恩寵有加。要知道很多姑娘過了婚期,不管出身再好,不是當妾就是填房,哪可能像你嫁個人中龍,你要知道感恩圖報。」石昊正色地告誡女兒,女兒的婚事他沒能親自主持,難得女婿體貼,帶女兒來探軍,從女兒言談間,發覺她頗有怨怪之心,身為人父的他自覺該管束管束。
石雪如只是無言地看父親一眼,不意外親父這麼說,他本就以為男人是天,女人是地,男人高高在上,女人低聲下氣是天理,過去自己有功于國,他雖高興,那也只是虛榮,心底沒有真正肯定過她的。
龍若塵夾了一塊鮮女敕的草菇給妻子,柔聲道︰「這是產自附近幽翠山的野姑,健脾益氣,岳父的廚子相當善于料理。」同時他也技巧地轉移話題。
「小殿下真是內行人,這廚子是聖上特賜的御廚,聖上對我們石家可說是仁盡義至……」話匣子一開,石昊先由歌頌皇恩浩蕩,說到經略邊防。
座上一班副將也侃侃而談,並很自然的,他們問起有相同經驗的石雪如在南疆的情況,她條理分明地回應著。
龍若塵覺得那是一個他完全想像不到的世界,卻是天兒所熟悉的一切,她的世界有著非常復雜的事務和相當難纏的敵手,但她在其中游刃有余。
天兒若是高飛的蒼鷹,寶雲高地就是她展翅翱翔的天空,莫名地被召回下嫁,現在的她就像被剪去羽翼、囚困在籠中的百禽之王,望著天空不能飛,她也不哀鳴,只是沉默地抗議著,讓自己的生命一點一滴地消失。
想她這樣一個優秀的將領,天天跟在自己身邊做些簡單不用腦的事,難怪她抑郁難平。如果哪一天自己不能處方醫病、采石種藥,日子怎麼過?自己的日子一向簡單,失去這麼簡單的依據都會過不下去了,何況天兒從日理萬機的將領頓時變成無所事事的護從,難怪她一直強調兩人之間的主從關系,那是她沉痛的抗議啊!
可以找什麼事給她做?教她學醫她可願意?成親以來她對什麼事都意興闌珊,自己貿然提議,不知道她會怎麼想。還是讓她留在岳父身邊好呢?天兒不是喜愛虛名的人,能夠實際參與經略事務,發展她的長才,對她來說這就夠了。
留在岳父身邊,她不可能被壓抑,這似乎是最好的方式,那勢必自己也需停留一段時間,才不致讓她受人議論,其他事延後吧,現在找回天兒的心是最重要的。
邊听大家言論,他邊考慮著如何讓妻子找回生命力的方式。
飯後石昊讓女兒先回房,他想和女婿再飲幾杯。
案親是石雪如渴望接近的英雄,自幼父愛也是她惟一可以獲取的親情,只是父親常年鎮守在外,難得回朝述職,父親對她寵愛有加,只是短暫的快樂之後,得經過好長好長的期待,同時父親走後,母親會更嚴厲地折磨她一陣子,所以對父愛她又愛又怕。
案母間的是非恩怨她知道始末,卻難以評判對錯,那不是她該過問的,爹得到娘的方式是不對,但爹對娘的感情卻是真心的,娘拒他于門外,他沒納妾,身邊也沒女人。對其他女人來說,爹是個有情有義的好丈夫,對娘而言,卻永遠是禽獸。
這麼一想發現自己踏上娘的步子了,對其他女人來說,小殿下絕對是個好丈夫,對自己而言,他永遠是毀她的人。可悲啊!石雪如,你最不想的是像你娘那樣,結果你卻和你娘一樣,明知不想又不可自拔。想到這里她全身寒顫不已。
「天兒,快開門。」听見門外傳來父親的叫門聲,她立刻前去開門。
石昊扶著女婿進門,對女兒說︰「小殿下醉了,你把床準備好。」
石雪如也伸手攙扶他,發現他體溫很高,「爹,小殿下怎麼了?」
石昊睨了女兒一眼,「怎麼你還會關心他?」自他們出現在他眼前,那一刻起,他就發現這兩人貌合神離,這女兒和她固執的娘一個樣,「他醉了。」
「他身上並沒多少酒味。」石雪如將他扶上床,讓他躺下,「他不可能喝醉,晚飯他沒沾酒,而你們才談了一下,喝得了多少?他的酒量不是幾杯就醉的。」
「我有個最聰慧的女兒,同時也是最蠢的女兒,沒錯,我在他酒里下藥,小殿下太女敕,治不了你,爹卻不能看著你任性毀了自己的終生幸福,今天你得盡為人妻的義務,听好,我石昊的女兒不準拒絕丈夫。」石昊正色地警告。
「爹!為什麼要這樣?隨便就下藥,娘給您的教訓還不夠嗎?」她怨恨地看著父親。
石昊大手一揮怒摑女兒一掌,「誰都可以說我不是,你不行,我這麼做都是為了你娘。他清醒時不敢踫你,一會兒藥性發作了,不準你拒絕他,今生你給我好好跟他,成全你娘一片痴心,你娘想嫁他爹,是我毀了她的夢,你是我女兒,就該替我圓她的缺憾。」
石雪如絕望地看著從小疼愛自己的父親,淒涼地笑了幾聲,「爹對娘真是情義深重,娘認我,是要我嫁她心上人的兒子,洗去她的污點,爹做錯事卻要我圓娘的缺憾,那我的夢呢?誰來圓我的夢?誰給我爹娘的關愛?誰給我噓寒問暖?」
她的詰問讓石昊歉疚地低下頭。
「爹,我以為在爹心目中,天兒是爹心愛的女兒,沒想到只是工具。夠了!我做得夠久的工具了,你們以為生下我,就可以當我是工具嗎?我的命是你們給的,還你們總可以吧!今天我寧死也不會讓你們擺弄的。」悲絕地看父親一眼,她轉身拔起掛在床頭的長劍,想引劍自刎。
石昊立刻搶下她的劍,「你如果不怕連累小殿下,你就給我死看看,你敢死,我就告訴天下人他凌虐你,讓你尋死,謠言是會殺人的。」說完他即離開,知女莫若父,現在可以讓她斷念的,就只剩她的道德感了。
別人受盡委屈可以哭爹喊娘、呼天搶地,她石雪如無法向爹娘求慰藉,他們根本不在乎她,天地不仁,才會把她毀得這樣徹底,她做錯了什麼?連想一死求得解月兌都不能!
她伏倒在床邊,悲切地低語,「小殿下,我不想恨你,真的不想恨你!可是我好恨、好恨!」
龍若塵雖然意識混亂,發生的事卻听得清清楚楚,他困難地抬起手,輕撫著她的頭,「天兒,那你就恨吧!別難過,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一點迷藥我對抗得了,放心,哭一哭,待會兒出去找個房間休息。」
她不想哭,不願意哭,但他的撫慰讓她的淚有著回歸的意識,歸向他溫柔體貼的對待,再不能克制的,她哭了。
許久,她終于平息情緒地抬起頭,見躺在床上的他汗如雨下,「小殿下你要不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