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蒙冷靜地站在原地沒動,他說話的語氣像個大人,「尉遲將軍,我來找你是想問你個問題。」
尉遲瀟蹲子,和他平視,「你盡避問。」
「你愛不愛心月?」
尉遲瀟的心猛跳起來,他預感到蒙蒙的到來一定與心月有關。
「愛。」毋庸置疑。
「不管心月是什麼人,你都愛她,是不是?」
「不管她是什麼人,她都是我心中的心月。」尉遲瀟的回答沒有半點猶豫。
「好,那我就告訴你,心月就是李沁,李沁就是心月!」
尉遲瀟大吃一驚,這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答案。萬般思緒涌上心頭,一瞬間他仿佛想明白所有的事情,又仿佛想不明白任何一件事情。
看著尉遲瀟默不作聲,蒙蒙隱忍多時的堅強面具掉了下來,難道沁姐姐一直擔心的事真的發生了嗎?難道知道了真相,瀟哥哥就不再愛心月了嗎?他忍不住放聲大哭,「瀟哥哥,沁姐姐就要死了,求求你去看看她吧,看在她曾經救過你的分上,求求你去看看她吧。」
「備馬!」尉遲瀟突然暴喝一聲,有侍從把他的坐騎牽過來。他飛身上馬,轉頭看著季風揚,「季風揚听令!」
「末將在!」
「本帥命你暫代元帥之職,負責處理與突厥談判的一切有關事宜,不得有誤!」
「末將遵令!」
他又對蒙蒙道︰「是男子漢就收起眼淚,帶我去見你的沁姐姐。」
蒙蒙驚喜地擦去淚水,用力點點頭,他抓住馬的鬃毛,飛身上馬,動作像尉遲瀟一樣帥。
尉遲瀟縱馬揚鞭,飛馳而去。不再有吃驚,不再有疑問,他心中只剩下一個念頭——見到李沁,他再也不會讓她離開自己。
從邊關到落霞灣千里之遙,尉遲瀟與秦蒙一天一夜就趕回來了。
落霞灣依然繁花似錦,仿佛雲霞傾瀉在此。尉遲瀟沒有心情欣賞,他心急如焚想快點見到他的心月。
老婦人卻攔住他,目光深沉,「尉遲瀟,知不知道沁兒為什麼不肯告訴你她就是心月?」
尉遲瀟搖頭,「前輩,這都不重要,只求你讓我快點見到她。」
老婦人不為所動,「但是這對沁兒來說很重要。她有一段不堪回首的童年,她的種種表現都與她的童年有關,我現在講給你听,如果你听了之後心存芥蒂,那你就不要去看她,她病得很重,經不起另一次傷害。」
尉遲瀟急切地點頭,他其實無心听這個,他只想快點來到心月身邊,親口訴說他的思念。但是他知道,如果他不听,老婦人不會讓他見心愛的女子,他只有耐下性子,听老婦人的講述。
「沁兒並非王妃雲苑所生,她是鎮南王李柏延酒後無德,強暴一名侍女生下的孩子。」老婦人的聲音灰暗而壓抑,仿佛李沁的一生。
「侍女產下女兒後,就被雲苑害死,女嬰則被養在雲苑宮中。沁兒小小年紀就出落得異常美麗,但是這種美麗卻成了她日後一切痛苦的根源。雲苑一向自認為是天下最美的女子,她不能容忍沁兒擁有如此稀世容顏,因此她用盡一切辦法折磨這個孩子;但是這種折磨同沁兒後來的遭遇相比,簡直小巫見大巫。」老婦人講到這里停了一下,李沁寧願死也不想告訴尉遲瀟的事情卻被自己講出來,究竟是對?是錯?
「沁兒到八歲的時候,她的美麗讓所有見到她的人驚艷,其中包括她同父異母的哥哥——李雲傾。李雲傾垂涎妹妹的美貌,竟然做出了牲畜不如的事——他……強暴了自己的親妹妹……」
「畜生!」尉遲瀟一聲怒喝,打斷了老婦人的話,臉上的肌肉因為憤怒而扭曲,額上青筋暴了出來,心卻痛得不能呼吸——他可憐的沁兒。
「事情還遠遠沒有結束,李雲傾做出這樣的事後,不僅沒有愧疚,反而厚顏無恥地要求妹妹每晚陪他睡覺。沁兒那時年紀還小,也沒有武功,根本沒有能力自保,但是這個孩子卻很堅強,她很多次要逃出府去,都被李雲傾抓回來。後來,她揀到一條受傷的小蛇,就是現在的冥靈。冥靈可能是老天派來救她的,它極有靈性,每天伴在沁兒身旁,讓李雲傾沒有機會再欺負她。可是李雲傾歹毒無比,他為了使沁兒屈服,竟然在她的飯菜中下了一種叫蛇延草的毒,還殘忍地把沁兒和蛇延毒發作的人關在一起,讓她親眼看著毒發的人多麼猙獰、多麼痛苦。我無法想象這個孩子是怎麼度過她的悲慘童年的,我只看到過她毒發時的樣子,面孔扭曲、身體扭成奇怪的角度,慘叫的聲音根本不像是人發出來的……」
老婦人描述著自己初見到李沁的情景,與其說是震驚,不如說是驚懼。在此之前,她從不知道一個人在毒藥的折磨下可以變得如此慘不忍睹,連她見慣風浪的心都忍不住顫抖,更何況一個僅僅八歲的女孩兒。
尉遲瀟痛苦地閉上眼,「別說了,求求你別說了。」他不能想象李沁受到的折磨,因為那樣的想象讓他痛不欲生。
老婦人長嘆一聲,「盡避如此,沁兒卻不肯屈服,她寧願自己疼死,也不向李雲傾要解藥。我想要不是她後來遇到我,受了我的功力,恐怕早已死在王府之中。你別看她外表驕橫冷漠不可一世,其實她一生悲苦,外人實難想象……我希望你听了她的往事後,勿要心懷芥蒂。」
老婦人的訴說讓尉遲瀟的心一波又一波地抽痛。芥蒂,他當然芥蒂!不只芥蒂,他還恨!恨李雲傾對妹妹犯下的獸行,恨雲苑的毫無人性,恨李柏延對女兒的不聞不問,更恨自己!恨自己不僅沒有保護她撫平她的傷痛,反而一次又一次地傷害她,把她推上絕境。
「李沁在哪?我要見她!我要見她!」尉遲瀟眼中泛著血絲,大吼著,像一頭發狂的獅子。
老婦人嘆口氣,帶他來到李沁房門外,示意他自己進去。
尉遲瀟終于見到了令他魂牽夢縈的女子。她是他的心月啊,可是,她真的是李沁嗎?那個蜷縮在床上形容枯槁的女子,真的就是當初紅衣勝火、美得不容逼視、連笑都是盛氣凌人的雲華郡主嗎?
曾經的如花嬌顏如今仿佛寒風中瑟縮的樹葉,蠟黃而干枯,彌漫著死亡的氣息。原本就消瘦的臉頰現在更是凹了進去,因而顴骨就更顯凸出,凸出的顴骨上方是青色的眼底。眼眸緊閉,呼吸間都有了腐敗的氣味。
蛇延草的毒比以往更驚人地肆虐著她的身體,毒的發作已經沒有時間限制,甚至不需要有月光的出現。它像最殘忍且狡猾的敵人,毫無征兆地突然在她體內咆哮起來,以無法想象的殘酷方式折磨著她的身體。而她,已經沒有任何力量與它抗衡,她的生命力與意志力都以驚人的速度在流失,她像瀕臨死亡的野獸,意識已經混沌,躲在陰暗的角落里苟延殘喘。
「心月,」尉遲瀟輕聲喚著,撫著她臉頰的手在顫抖,「對不起,我來晚了。」
魂牽夢縈的聲音出現在耳邊,李沁微微動了一下,緩緩地睜開眼楮。她的眼楮大而無神,眼里朦朧且灰暗,迷茫凝滯,仿佛已經無法聚焦。
「瀟……」她的聲音嘶啞難辨。
「心月,我在這,我在這。」他的聲音輕輕的,生怕大一點聲就會令她在他眼前消失,因為她看起來如此虛弱。
李沁露出蒼白的笑容,「真好……我又……夢到了你。」
「不是夢,不是夢,」尉遲瀟虎目含淚,吻上她的額頭、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子,最後是她冰涼的唇。他的聲音呢喃在她的唇間,「這不是夢,我就在你身邊,再也不會離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