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不知何處去,繁花依舊笑秋風。
身後有腳步聲響起,尉遲瀟狂喜地回頭——來的只是蒙蒙。
小男孩默默地望著尉遲瀟,表情哀傷。他的痛,他懂,小小年紀,早已經歷了與親人生離死別的悲劇。
「蒙蒙,」尉遲瀟撲過來,抓著他小小的身子,「你姐姐在哪?告訴瀟哥哥你姐姐在哪?」
「姐姐走了。」
「她去哪了?去哪了?」
「去一個沒有人能找到的地方。」
「為什麼?」尉遲瀟仰天長嘯,「為什麼要離開我?是不是因為我的眼楮?是不是因為我的眼楮能夠看見了?如果只有我瞎的時候你才肯陪在我身邊,那就讓我瞎了眼楮給你吧。」尉遲瀟手指運氣,突然狠狠地戳向自己的眼楮。
「姐姐給你的。」蒙蒙突然舉起一個東西,及時制止了尉遲瀟的自殘。
尉遲瀟顫抖地接過來,是一個做工精致的荷包。正面繡碧波中一支竹簫,背面是蒼穹中一彎新月,構圖奇巧,繡工精妙,暗含著尉遲瀟與心月的名字;聞之有清爽的花香味道,與她身上的一模一樣。
「這是姐姐親手做的,里面裝著她最喜歡的薄荷草和野姜花。姐姐讓我告訴你,如果你愛她,就不要傷害自己;如果你愛她,就請你忘了她。」
忘了她?尉遲瀟的心一陣抽搐,他緊緊地握著手中的荷包,「既然你早已安排好這樣的結局,又為什麼要讓我愛上你?明知道我對你用情至深,又為什麼要求我忘了你?我不懂,我真的不懂。」
「聞聞看,也許你會懂。」蒙蒙像變戲法似的,從身後拿出一枝花,淡煙色,五個花瓣,美麗而妖異。
「這是什麼?」尉遲瀟接過來,下意識地聞了一下。
「忘憂草,它會讓你暫時忘掉煩惱。
「你困了嗎?那就睡吧,睡吧,不要再去想搞不懂的問題,睡吧,睡吧。」蒙蒙的聲音突然變得毫無起伏,仿佛念經一樣,听起來無比怪異。尉遲瀟慢慢放下手里的花,眼楮直直地望著前面,仿佛失去了靈魂。
「跟我走吧,去一個沒有煩惱的地方,去一個可以找到你愛人的地方。」蒙蒙轉過身往前走,尉遲瀟機械地跟在他身後,在蒙蒙怪異的聲音中迷失了自己。
遠遠的地方站著老婦人和李沁,她們望著一前一後走出花樹林的秦蒙與尉遲瀟。
「蒙蒙的催眠術越來越厲害。」老婦人忍不住贊嘆,她十六歲的時候才學會這門神奇的幻術,可是蒙蒙只有八歲。
「是,他一向是個聰明的孩子。」李沁失魂落魄地附和,內心深處她多希望他的催眠術會失敗啊。
「如果舍不得,現在追上去還來得及。」
「不。」李沁猛地搖頭,想甩掉腦子里不切實際的想法。
「他對你用情至深,現在無論你是心月還是李沁,他都會一如既往地愛你。」
「不是。」淚水模糊了雙眼,「心月是聖潔美好的,是他心中最完美的女子;可是李沁是骯髒丑陋的,光鮮外表下其實一團污穢。」
「沁兒,不要再折磨自己了,把你的故事一五一十告訴他,他會撫平你的傷痛。」
李沁含淚慘笑,「連我自己都無法正視的過去,如何能奢求他的體諒。」
「難道你不相信他對你的愛嗎?」
「我當然相信,但是那個男人帶給我的恥辱,我怎麼忍心讓他去背負;而且,如果他發現自己心目中最完美的女子,其實有著不堪回首的往事,這對他來說該是多麼殘忍。恰恰是因為愛,我相信他不忍心傷害我,但是這件事會成為他心里的一根刺,隨著時間的推移,最初的濃情不再,這根刺會在他心里化膿,不動,痛不欲生;動一下,生不如死……長痛不如短痛,此時分開,對我們兩個人都好。」
老婦人搖搖頭,「我不知道你說得對不對,但是就這樣分開,你忘得了他嗎?他忘得了你嗎?」
「我相信時間可以沖淡一切,時間久了,他自然就會慢慢忘記他曾經愛過一個叫心月的女子;而我,用不了太久,因為——我就要死了。」
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終,明月缺。抑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時盡,血亦有時滅,一縷香魂無斷絕。
第8章(1)
尉遲瀟真正從混沌中清醒過來的時候,初秋已變成嚴冬。
在過去的幾個月里,他一直是渾渾噩噩的,只知道發了瘋似的尋找那個消失的女子。
他在父母的殷殷期盼中平安歸家,但是他的回來並沒給陰雲密布的尉遲府帶來多少喜悅,相反,他把它卷入更深的愁雲慘霧中。所有人都發現,尉遲瀟變了,他不再是那個出類拔萃、一身霸氣的少年將軍,他變得頹廢而消沉,他的生命中只剩下一件事——尋人。他不惜調動尉遲家在京城的全部兵力以及京城禁軍,大費周折,只為尋找一個名叫心月的女子,尋找一個從沒有人听說過的叫「落霞灣」的地方。母親的眼淚、父親的責罵、天子的勸阻,什麼也不能阻止他,他不顧一切,固執而瘋狂地尋找著。
當任何的勸阻都毫無效果,當殷殷期盼的心變得疲憊,所有人都對他失望了,人們都在傷感一顆光芒四射的將星就此隕落。但是又一次出乎人們意料,尉遲瀟把自己關在屋里,酩酊大醉了三天三夜,再出來時,又是一個眼神凌厲、英氣勃發的「玉面閻羅」。他清瘦了,也憔悴了,但是一身霸氣讓人不敢直視。他又變成了以前的尉遲瀟,只是他的臉上不再有那種玩世不恭的笑容。
戰事突起,尉遲瀟又一次踏上征程。
時朝廷新主登基,局勢未穩,突厥可汗認為這是天賜良機,竟然親率大軍入侵邊關,已至涇州、武功一帶。新主臨危不亂,決定以強硬之姿鎮住突厥。他任命尉遲瀟為行軍總管,統率五萬大軍,阻擊突厥。
尉遲瀟領命。盔甲著身,長纓在手,好一個眼神凌厲、英氣勃發的「玉面閻羅」。
一身轉戰三千里,一劍曾當百萬師。
他是勇士、是英雄、是戰神;他冷硬強勢,以不敗之姿撐起一片盛世王朝。只是心底里有一片外人不能觸模的柔軟地方,停留著一個女子的倩影,從此,劍膽琴心,俠骨柔情,只為一人。
季風揚走進軍帳的時候,尉遲瀟正坐在帥椅上,凝視著前方一張壁掛的軍事地圖。
凝視,是的,眼神是直直地投注在上面,但是心,卻不知飛向何處。
「元帥並不準備揮軍北上,又為何對這張地圖如此專注?」
尉遲瀟回神,看到季風揚一雙似笑非笑的黑眸,他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
尉遲瀟淡然道︰「目前不準備揮軍北上,不代表以後也不北上。」他盯著地圖,「兵分六路,從通漢道、定襄道、金河道、大同道、恆安道、暢武道一同進軍,采取長途奔襲戰,過定襄、取白道、至鐵山——突厥必亡!」手中寒光閃現,一把匕首飛出,正中地圖上鐵山的位置。
季風揚心中暗自欽佩,臉上還是似笑非笑的樣子,走到地圖前把匕首拔下,丟還給尉遲瀟,「這軍事地圖雖是你親手繪制,不過現在可是公共財物,不能隨便破壞。」
尉遲瀟收起匕首,「你不在外面操練士兵,跑到我帳中來做什麼?」
季風揚夸張地嘆口氣,「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了。」
尉遲瀟皺眉,「我尉遲瀟的軍隊一向紀律嚴明,若有人亂我軍心,軍法嚴懲、決不寬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