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自己明白,桌子底下擺在膝上的雙手不住顫抖,緊握得有多麼用力,尖尖的指甲幾乎要陷入肉里。
她總算明白了他那夜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待她一落發,他也不活了!他竟是如此打算!
「謝謝你……來告訴我這些。」她費盡了全身力氣才使語調平靜如常。
楚約搖了搖頭,憂愁道︰「二格格,或許您會認為民女說這些話,憑的是什麼,但是真的請您再仔細想想,您和大貝勒之間,最壞也不過如此,可如果您肯給他一個機會,或許,未來並不是您預料中的那樣啊!」說著說著,她語調漸轉淒然,「許多人都以為,自己有一輩子的時間,一些真正的心里話便不肯對重要的人輕易吐露,可這世間的事又哪里有個準兒呢?要是明天,甚至下一個時辰,那個人已經再也听不到任何話語,我們心里即使再悔、再恨,事情又豈能從頭來過?二格格您命好,不能體會這些,但民女在旁邊瞧著,真為你們倆感到憂心如焚啊!」
祥毓沉默片刻,低聲道︰「我不是……我只是……」
「民女知道您是擔心害怕些什麼,但那些都只是您的假設,倘若事實不是那樣的呢?您當真要等錯過了才來後悔?」
祥毓悚然一驚。
錯過了才來後悔?她要嗎?她要那樣嗎?
她一直知道自己有個壞習慣,一旦踫上極為重要、在意的人,任何事情都無法克制自己不往壞的那方面想,心里總先有個底,待預想成真才不會受創太深。
可她始終不明白,她這是把自己圈起來,連帶的將他人隔絕在外。
她的怕受傷害其實已傷了許多人,其實她也錯過許多寶貴的東西而不自覺!
「二格格,如今一切都還來得及,您就再相信大貝勒一次吧!」
「你……叫楚約?」
「我記住你了。」這話的意思,是已不把她當陌生人看,她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漢人女子都同她這般,可她是真正欣賞她的蕙質蘭心。
「二格格……」
「你今天同我說的這番話,我會好好想一想,你不用擔心,我和大貝勒之間……」她沒有再往下說。「總之,謝謝你今天來這一趟。」
楚約搖頭。「民女說了很多大不敬的話,還望二格格恕罪。」
「不,你點醒了我一些事。」她頓了頓。「我很高興能夠認識你。」
沒想到身份尊貴的二格格竟會同她說出這番話,楚約感動得幾乎紅了眼眶。「民女也非常榮幸能認識二格格……」
祥毓面容略有暖意,但一下子又回復平常。「大貝勒那兒如果有什麼不對勁,還請你一定要來通知我。」
「民女理會得。」
祥毓放寬了心,露出連日來頭一個淺淺笑容。「你在京城里多住些日子吧。」等她處理完所有事情,還想再和她好好地聊聊。
「民女也希望能夠如此。」她輕聲應道,眼神黯淡些許。
如果可以,她不止希望能在京城里多住些日子,甚至想回到睽違已久的江南,她多麼想再看一眼從前小屋旁的湖水碧波蕩漾,坐在大樹下眺望日落西山,天邊晚霞……
她想做的事情太多,但所剩余的時間卻太少,她心急且心慌,可這份心情卻又能對誰訴說?
如今,她只願唯一的女兒能無憂無慮地平安長大,她就什麼也不求了……
第十章
一腳踏進空蕩蕩的臥房內,敏色被眼前的景象嚇得半天回不了神。
「抱歉,我走錯房間了。」他掉頭走出去。
玉瑾冷淡的聲音由里面傳出來,「你在說什麼,快給我滾進來。」
「耶?你在?莫非這兒真是你臥房?」敏色一邊走進去一邊發出驚呼。「你那百駿奔馳的屏風呢?嘩!連唐朝的古董花瓶都不見了!還有這里!這里!」他快步奔近窗台旁的紫檀木櫃。「上頭滿滿的名貴玉器呢?都到哪兒去了?」
「送人了。」玉瑾由內室緩緩走出來,手上捧著一個白玉精雕的駿馬。「你來得正好,待會兒回去時順便把這個也帶走。」
「這……這不是你費了很大的工夫才弄到手的羊脂白玉嗎?你要把他送給我?」想他從前對這玩意兒寶貝得要命,連踫都不讓人踫一下,現在竟然要送給他?敏色皺起眉頭。「難道外頭那些傳言都是真的?」
玉瑾無心理會他,徑自又進去收拾東西。
「喂!喂!」
敏色連忙追了進去。「你是怎麼回事?真傻了不成?知不知道你送出去的東西隨便一樣都價值連城啊!」
玉瑾看了他一眼。
「你若喜歡,盡避拿。」
敏色真正感覺到不對勁。
「你真的有問題。」他沉吟了一會兒。「我說,該不會是因為端王府的二格格吧?」
玉瑾動作僵了一下。「這件事你別管。」
丙然!看他的神色就知道八九不離十,「要我別管嗎?那真可惜了,我本來還想告訴你,我在大門口遇見了誰。」他賊兮兮地笑著,滿意他終于停下手邊的動作。「如何?想听嗎?」
玉瑾直起身子,眼里帶著煞氣。「少跟我賣關子。」
「原來你很想听。」
敏色了然地點了點頭,趁他尚未發火轟他出去之前道︰「那個人呢,就是我剛剛說的那個人。」
玉瑾的心猛地一跳。「說清楚點!」是她嗎?不,不可能的,她怎麼會來?她恨死這里了不是嗎?
「不會吧?都說得這麼清楚了你還猜不出來?天哪!別告訴我你是真的傻了!」敏色哀叫連連。「我剛剛說的還有哪個人?不就是端王府的二格格嗎!」
真是她?!玉瑾渾身一震,猛地一把推開他,火速沖了出去。
她為什麼會來?他本來以為再也見不著她的面了!
無視府里佣僕們的異樣眼光,他一路疾沖,連自己有輕功都忘了,抵達大門口時已氣喘吁吁。
他著急的四處張望,但除了門口的守衛他並沒有見到其他人,他不死心的又再四處梭巡一遍,結果依然如此。
這是怎麼回事?敏色耍了他?
這極有可能,他卻提不起任何力氣回去找他算賬,只是整個人被抽空了似地頹然坐倒在台階上。
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他還奢望著什麼呢?
「別坐在地上。」
輕輕柔柔的聲音傳進耳里,他一愣,還沒反應過來,眼前出現一件青色繡著三色菊花的錦裙,他眨了眨眼,再眨眨眼,確定不是自己的幻覺後,才緩緩抬起頭。
祥毓站在他跟前,頭發完好,一根沒少,臉上卻沒什麼表情,不過眼里的眸光不再冰冷。「起來吧。」
他沒有動作,雙眸發直地盯著她瞧,微微張口,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祥毓淡淡一笑。「怎麼,才幾天不見,就不認得我了嗎?」
才說完,她發現自己竟被他牢牢地抱在懷里。他什麼時候起身的?她竟然沒有瞧見。
玉瑾緊摟著她,在她耳畔低啞地道︰「我怎會不認得?我根本忘不了……」
祥毓任他摟著沒有反抗,不知怎地心一酸,眼淚撲簌簌地流了下來。
他感覺到她哭了,雙臂收得更緊,幾乎想把她融進自己的身體里。她不知道,當她的淚一落,他的心也跟著激烈地顫抖。
壓抑了許久的情緒,如果能借由哭泣而發泄出來就好了,可他卻連一滴眼淚也沒有!他不是不想哭,是心痛到哭不出。
「你剛剛……哪里去了?我還以為……」
祥毓哭了一會兒後便拭去眼淚,振作起精神。「我本來是在門口的,你阿瑪忽然出來,我就回馬車里去了。」她不想徒生風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