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兒一怔,「我不懂你的意思。」
「天堂已經沒有二○七這名天使了。」
雪兒張大嘴,發不出半點聲音,一塊沉重的大石壓得她胸口好痛。
「她申請成為凡人,已經批準了。」他道,「我來晚了一刻。」
「不,我不相信!」她激動地叫著,「她不會那麼傻的,當凡人有什麼好?生老病死,這些事她不就經歷過了嗎?而且……而且,她這一下去等于一切從頭開始,她想回天堂必須重新努力起,難道這些她都沒想到嗎?」
「這是她主動提的申請,你懂嗎?也就是說她已經知道她將要面對什麼了,她是心甘情願的,沒有逼她。」
「我不信。」
天使長語氣平和,開始耐心地道出原委,「她愛上那個靈魂了,為了他,她寧願入人間,她寧願再次從頭承受凡人的喜怒哀樂,她甚至不擔心是否能再成為天使,只要能和那個靈魂在一起,任何事她都不計較。」
「值得嗎?值得嗎?」雪兒低語,「他已經有妻有子……而且等你長大時他已經是半個老人了,他會為你放棄一切嗎?」
天使長並未替她解答這些問題,他道︰「你會有一個見到她的機會,不過,她已經不再是原本的二○七了,她不會認得你。」
雪兒捂住耳朵,「我不听,我不要听,我不要听。」
「好了,該說的話我都已經說清楚了,別忘了你還有任務在身,快回去收拾你一手搞出來的爛攤子吧!」
「收拾什麼?」
她無意識地重復這句話,失魂落魄地步出宮殿。
今晚,林森那小小的窩分外熱鬧。
辛哥那一群人全來了,老朋友好不容易聚在一起,談笑之間似乎又回到初識時的意氣風發,又笑又叫又吵又鬧,將這間小房填滿了喧嘩的笑語。
他們自己動手下廚,每人各自做一道最拿手的萊。
林森俐落地做好一盤「豆酥鱈魚」,一擺上桌,色香味盡皆無懈可擊。
「哇,香!」小艾夸張地吸吸鼻子,「我記得這是某人的最愛。」
眾人紛紛起間舉手,爭說那個人是自己。
「記得嗎?我那個小小學妹。」小艾忘情的喊,「她最愛吃魚了,林森為了她去學這道魚的做法回來,足足被我們取笑了好幾個禮拜。」
室內霎時靜止,大家視線隨意地看往室內的任何一個角落,就是不敢看往剛從房間找出桌巾的林森,他愣在門口好一會兒,隨即若無其事的把桌巾鋪在茶幾上。「下一個是誰了?」他裝作不經意。
小艾跳起來,「我!我的青椒牛肉絲。」
她沖往流理台,免去愧對林森的尷尬,辛哥則拍拍林森的肩膀。
「你知道小艾一向口沒遮攔。」
「我沒事。」他沒抬起頭,「對了,飲料可能不太夠,你們先玩,我再去補買一些。」
「你的陳年高粱呢?好意思藏著不和大家分享用?」有人朝他擠眉弄眼。
「我可沒打算收留你們過夜。」
「買一打啤酒回來了,大伙兒難得聚一聚。」辛哥道。
林森點頭,隨意套上一雙球鞋。
「我陪你去。」江螢螢在他身後喊。
「也好。」他偏偏頭,「家里多了這麼多條水牛,我還真怕一個人搬不回足夠的飲料。」
江螢螢掩著嘴笑,和他趕在眾人圍剿之前出去。
「好喜歡這種大家聚在一起感覺。」江螢螢道。
「算算時間,我們這群人大概也認識十年了,連年紀最小的小艾都已經結了婚,真是快啊!」
人們一談起時間總有無限的感慨,因為過去的就不可能再回來,因此,回憶都是最美、最好、最珍貴的。
他們散步到附近的便利商店買了一打冰啤酒,又加了幾大瓶果汁和汽水,還順手買了一堆零食。林森心知肚明,明天是假日,今晚可有得鬧了。
「你有沒有看到最近在電視上播放的新廣告?」
他疑問地望她一眼。
「是個化妝品廣告,那個女孩只穿白衣服,」江螢螢的聲音愈來愈低,甚至摻入輕微的抖音,「我真是嚇了一跳,她……她那麼像。」
林森不打算向她說明那系列廣告出自他的手筆。
「有空你該留意一下,」她的語氣有一絲意氣、一絲不悅、一絲諷刺,「你不就在廣告公司上班嗎?一定很容易就能查到那個女孩子的背景資料。」
雪兒!他的心思不由自主月兌離了身軀飛向遠方,那晚,他明明安撫好她了,沒想到隔天一早起來卻發現她留下了紙條,已不知去向,為此,他無心工作了好些天。他真怕她就此消失不著痕跡地走出了他的生命,他怕他再也見不到她。
她說她會盡快回來,但盡快是多久?經過一個月音訊全無的漫長等待,他對雪兒的歸來已不再有百分之百的信心,她很是花了一番功夫適應這里的生活環境,然而,祖國的魅力,實在比不上土生土長的異鄉溫暖,說不定她這一回去便不願意再離家半步了。反正她在這里無牽無掛,要走要留全憑著她喜惡。
他對她還是知道得太少。她住法國,但是在法國的哪里呢?住址呢?電話呢?他一無所知,如果她真的一去不回,那麼,他再見著她的機會十分渺茫,大概等于零了。
林森的心被強烈失落感佔據。
「我倒是很想見見她。」江螢螢還在談雪兒。
他們過頭無聲地在心底深處嘆息。
他們出了電梯,走往林森的屋子,冷不防林森手一滑,塑膠袋摔在地上,一瓶啤酒滾得老遠,他正要邁步去撿,卻發現一個蜷縮在雪兒門口邊的黑影,啤酒罐已經滾到「它」身旁。
林森極力壓抑心中的悸動,一步一步地走向「它」。
「雪兒?」他干澀的喉嚨似乎只發得出這個聲音。
她抬起頭,紅腫的雙目在走廊的燈光下無所通形,加上毫無血色的臉孔與嘴唇,她看起來憔悴不堪,像支風中的殘燭。
江螢螢嚇退了好幾步,手中的東西散落一地,眼楮不可置信的圓睜,臉上的表情因害怕驚懼而扭曲,她用手掩住自己的嘴巴防止自己叫出聲來。
是她!她回來了!江螢螢在心中狂喊。
林森則慢慢地在雪兒身旁蹲下來,伸出雙臂想安慰她,卻又在半空停止動作。雪兒虛弱得像是隨時會碎掉。
「門鎖住了,我沒帶鑰匙。」她喃喃道。
林森注意到她仍穿著離去那晚的衣服,她身邊沒有半件行李,但這些都不重要,她總算出現了,即使她的消失和出現都如此地毫無預警,令人猝不及防,林森仍忍不住要松一口氣,她回來了。
「你屋子的鑰匙在我身上。」他道。
她抓著林森的手慢慢站起來,林森感覺她的身子軟綿綿全無力氣,而且,正無法自制的顫抖著。林森大吃一驚,不小心手一松,雪兒就這麼往前傾倒在他懷里。
「你怎麼了?冷嗎?是不是生病了?」他緊緊的摟住她,希望自己的體溫能多少溫暖一下她僵硬冰冷的身子。
「我頭好重。」
她似乎是用盡力地說完這四個字,眼楮便合上了,林森連忙掏出鑰匙打開門,將她橫抱進屋子里。
屋里的樣子和她倉卒離去的那晚上一模一樣,而且不見灰塵,林森每晚總要在這里耗上至少一個小時。
他將她安置在床上,把所有的棉被全蓋往她身上,接著反身出門。
江螢螢還像木頭人似的呆在原地,嘴里念念有詞,「她回來了,她回來了。」林森扣住她的肩膀搖晃幾下,「鎮靜一點,螢螢。」
她停止囈語。
「听我說,她是你在電視廣告里看到的那個女孩,她叫雪兒,正好是我的鄰居,你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