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堅實的雙臂仿佛一道安全而有力的魔咒,箍住了無助而雜亂的思緒,逐漸令她神經遲緩下來,他就這麼忘我的,緊緊地圈住了為敏,之前偽裝淡然而輕忽的壓抑情感,此刻完全釋放出來,一寸一寸,一縷一縷,細細密密的纏繞在他懷中這個嬌俏可人的小女子身上。
葉耘嘆了長長的一口氣,他就是知道自己對為敏的感覺不夠「正常」!這該從多久以前算起?是她渾身污髒,活似個野孩子地來問他,如果他的母親生了個小妹妹,他還會不會喜歡她?或者,是她豆蔻初梢,身著國中白衣藍裙的制服,在他面前轉圈,問他是否自己穿起裙子怪模怪樣的時候?又或許是她頂著數學課本,硬是要他陪伴才肯念書的荒唐高中時刻?
他自己也弄不清。
只是很明白地知曉,自己看她的眼光,始終就是一個男孩對女還的眼光,清清淺淺,沒什麼驚天動地的火花或是傳情,可就是種依戀,不舍!舍不得離開她的身影,舍不得不看她的笑語嫣然,眼波流轉。
罷開始發現自己眼光回追逐為敏的身影時,他以為只是種兄妹的友愛慣性,他們太熟稔也太親近了,絲毫不以為意。後來進了大學,在一片女孩的含情示意,友善頻頻的有意相待中,他赫然發現自己竟然無動于衷,心頭上隱約時時端立的,居然是為敏的身影,在神不知鬼不覺中,那個俏皮如精靈的女子,已經佔領了他心中每一寸可以滋長情愛的土地!
葉耘悠然的又吐了口長息,這樣的感情,是不被允許萌生的,是永遠得不到祝福和諒解的。只是愛情是個極難纏的房客,不輕易下榻,住進人們的心;一旦期滿解約,也不輕易撤離,十足是個賴皮透頂的家伙。愛上為敏,讓他郁然多日,對于這樣一份感情,沒有前途,無從歸屬,在望不見光明的掙扎中,他四年的大學生活,交上了一張漂亮的學業成績單,卻是個情場上不戰而降的敗兵,他婉距了所有善意的溫柔期待,只因逃不開作繭自縛的心網。
他就是喜歡為敏,即使只能在一旁無言又無望的守侯,他也甘心。
只是情感的奔流湍急猛烈,遠遠超過他的想象和所能控制的範疇,逐漸的,在一旁的守侯,已經無法平復他胸豁之中,如大江滔河般的洶洶情愫,他期待堆積的一切感情,能得到釋放,得到她的回允。于是,那個一如尋常悶熱滯暑的夏季午後,那棵他們共同爬過千百遍的古樹干上,她勾著一彎淺粉的珠唇,適意滿足地枕在他腿上,他竟情不自禁吻向她微啟的唇!
那份心懾和牽動,至今仍然鮮明的埋在他的腦海中,然而她的驚惶和恐懼,同時也烙上了他的印象之中。
當晚她就收拾行囊,打了電話給小叔。為敏沒有說他的不是,沒有怨恨他的莽撞,但是他心中分明得很,他最初的愛情已經夭亡了。
這樣的客觀條件之下,他的愛憐,根本無從伸展,也不應當。
粉碎了情懷,支離不堪,雖然他一如往昔的生活著,心底有某些部分,卻是塌崩了一大塊,沒有失魂落魄,卻是黯然神傷。
許久,他拒絕去想起繁葉山莊,以及其他與繁葉山莊有關聯的事物,每一樁,每一件,最後都將追溯到與為敏有關的記憶。
令他難以忍受。
今年暑假,他原本是打算留在學校完成教授與余下來的研究計劃,待在實驗室中,會是充滿忙碌的一季,然而為禹半帶威脅,半帶誘惑的電話,還是把他給哄上了山。他想著為敏,她有可能回去,即便僅是遠遠地看著她,葉耘也甘願。
為敏的確為禹所料的,她回來了繁葉山莊,還帶了個十分荒謬的理由,「避難」。為了躲避傾慕者的騷擾。
不見的兩年,他看得出來敏出落得大方有致,雖然她仍然渾身上下不修邊幅,隨隨便便,邋遢地像個大男生,但是從前那股青澀丫頭的感覺不見了,她生氣盎然如春花綻放,初現嬌媚。
張常忻?葉耘的思緒一轉,那個追求者是叫張常忻吧?是小叔的頂尖學生,優秀自然不在話下,他突然有點羨慕或許是嫉妒張常忻吧,他有的是成千上萬光明正大的理由去追求為敏。
而他確是完全的無能為力。
被攬在懷中的為敏,仰起頭低聲咕噥了一句,葉耘恍惚從自己的沉思中蘇醒︰「啊?」他自顧自地失神回想,遺失了什麼重要的低語嗎?
「你不可以告訴為禹為湯他們這檔子事。」她的眼眸恢復了慣常的顏色,卻仍有著一份悄悄的嚴肅。
「恩?」他還有幾分迷惑,不解她的顧慮到底是什麼。
「要是給他們知道我不會游泳,我一定會被糗死,永無翻身之日了。」她的疑慮原來是這個!
望著她一本正經的模樣,他簡直要為之失笑,她唯一的顧慮,竟然是怕幾個堂兄弟會笑話她。
「沒事爬那麼高,才會摔到湖里去,你爬得那麼高,想做什麼?」葉耘隨口說著,同時感到懷中的為敏挪了挪身子。
他原本蕩著輕輕笑意的臉龐霎時凍結了起來,卻只听見為敏不善說謊的聲音,艱困的逼下一句︰「沒有。」身子往外掙了寸許。
是沒有想到他竟然沒跟為禹、楊恬如一道去,是不想和他打照面,所以才閃躲到更高的地方吧?
葉耘僵硬地把為敏松開,大步地走出了房間,剎那,枕山居里只剩細細的蓮蓬頭撒水聲。
為敏動彈不得的癱坐在地板上,感覺更無助了。
一樣是這個遙遠而「地處邊陲」的寢居。
一樣是為敏孤零零一個人躺在床上。
一樣的令人憂郁的情緒,一樣的百無聊賴和厚重的落寞。
隱隱從庭院中傳來的喧嘩笑語,更讓她覺得刺耳難受。忿忿地翻了個身。為敏用力地抓起枕頭,覆蓋住自己的頭,決斷了干擾她原本就低落的情緒。
下午離開了葉耘的枕山居,她就悶悶不樂地躲在自己的房間里,囚禁自己的失言,懊惱自己的愚蠢。
她一向不是臨場反應如此拙劣的笨蛋,為什麼會在葉耘好心的救起她之後,她卻給了他如此惡意的回報?
「葉為敏,你真是個不折不扣的王八蛋。」她在心底狠狠地咒罵自己。葉耘得知她爬得太高,才會不慎墜湖的那幅表情,那種羞辱而慘厲絕望的態度,停駐在她視界中,翻騰不已。
她用了最殘忍的方法,捅了葉耘一刀!為敏有形容不出的懊惱和難過,氣氛自己的多慮和多心,當她掉下湖的那一瞬,她害怕緊張的連「救命」都喊不出來,只會頻頻喚著「葉耘」!而他也是如從前一般的替她解圍,安撫他的惶疑,當她緊緊地倚靠在他堅實的胸膛之前,那種熟稔的溫暖,幾乎讓她覺得他們還是從前的葉耘和為敏,一切如昨。
那個暑假的那件風波,對于葉耘而言,想必是更加困難去面對的吧。
他為什麼會吻了她?
這吻意味著什麼?愛情的象征?情感的不能自持?一時的昏頭,亦或是斯時斯地,情景迷蒙下的產物?她不禁用舌潤了潤干燥的唇,葉耘親染她唇瓣的感覺,被她從心里禁忌的角落重新開啟,如膠漆的甜膩,讓她為之神馳心蕩,屬于男歡女愛的淪陷,應該就是如此吧?
她從沒有生氣葉耘所做的,只是心驚,加上自己的怖懼,不信任——她該制止的,該澄清的,可是這些理所當然的情緒,她一樣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