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還想住回碧遙居,明天我就叫恬如換房間!」怎麼听著話都覺得刺耳,讓她心下十分不舒服,碧遙居明明是她的地盤,明明是私人「產業」,「閑人」勿進,給他一說,反倒是她沒理,度量狹窄了。
「隨便。反正住哪兒都一樣!」她沒好氣的應著,兩年不見,連葉耘都生疏不少,原本想盡棄「前嫌」,重修舊好,這下子大概也可以省省堡了,這個暑假他大概也沒空理她!理那個楊恬如都來不及了,哪有空去搭理她這個不修邊幅,又邋遢隨便的野丫頭!她心里滿滿涌起一種不是滋味的滋味。
「明明就是自己人的一片淨土,沒事帶個阿貓阿狗回來窮攪和。」為敏在心底偷偷的嘀咕著,順步走進繁葉山莊寬敞陰涼的客廳,眼光四處一溜,半敞著的落地窗,透進霞紅的夕陽余嫣,向晚的涼風悄悄地擱淺在掀動的青碧窗帷上,照舊是精致而簡單的藤制沙發,照舊是爺爺那聯深引為豪的墨寶,暢意淋灕,奔放自得的草書,「有書有筆有肝膽,亦狂亦俠亦溫文。」長長的篇幅從天花板曳下,形成一種磅礡的氣勢與放蕩不羈的韻味。
為敏朝著那巨幅的篇聯望了一眼,不禁想起自己和為寧說過的話——「這哪是警惕自己,用以激勵的座右銘?簡直是‘責偶標準’嘛!」爺爺的這對聯,根據她的說法,怎麼看怎麼象挑男朋友的條件,只不過是高標準中的高標準!能構得上其中的一,兩項,就很不錯了;樣樣具備,根本就是一種奢望,想都甭想,要是真的以此為標桿,那就真的是和自己過意不去了。為敏好笑的搖搖頭,突然,葉耘的名字,跳進她的思路中,一個荒謬可笑的問題,浮凸出她的眼前——那葉耘又有幾樣呢?
她偷偷拿眼瞥了一直走在自己身前的葉耘一眼,心髒猛烈不受控制的怦怦跳著,「那葉耘有有幾樣呢?」他書始終念得不錯,見識也廣博,勉強可以算是有書有筆;至于肝膽嘛,應該也是有的,他一向溫良恭謙,樂于助人,那份略帶俠義色彩的好脾氣,好心腸,更是不言自明,亦俠亦溫文。就是少了那點狂傲之氣,不過見他做人處世的那份從容和淺淡,這算不算也是一種狂傲,一種狷氣呢?內斂的,自信的,對于眼前的一切,都深具信心,那種泰然自若的氣度,不正是種內隱而含蓄的狂傲嗎?那麼葉耘是全部有羅?
她正想得出神時,赫然見到葉耘乍然回頭,沒頭沒尾地開口說︰「那個張常忻樣樣皆備?」
「咦?」為敏清清亮亮的眼楮盛滿困惑的神色。
「那個張常忻有書有筆有肝膽,亦狂亦俠亦溫文?」他瞧見她注視著那對聯的神色,不約而同想上同樣的事。
張常忻?好半晌,為敏遲鈍的接收神經才反應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張常忻?你怎麼知道這個人?」她有些意外,那根楞木頭,居然聲名遠播到繁葉山莊來。
「早上小嬸說的。」葉耘簡潔的說著,他一向不擅拐彎抹角,坦白的態度是別人察覺得到的,隱藏的情緒,卻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
今天一早接到為敏母親掛過來的電話,當下他有些異愕,卻也有股竊喜,悄悄地在他胸臆冒出,他一直以為自從那件事後,為敏大概再也不願回繁葉山莊,再也不願見到他了。沒料到今年暑假,她竟然要回來!老實說,他是有幾分五味雜陳和忐忑不安的惶恐的,特別是他清楚明白的知道︰自己對為敏的關懷和喜歡,有這麼一絲不尋常,或者更坦白的說,是——「不正常」!她是他的堂妹,他們的父親是同源的血親,他竟然會喜歡上她,還情不自禁的吻了她!這算什麼?親近相奸?他生生地抑止了這份逾矩而不能被人所接納的情愫,最少,在為敏再度回到繁葉山莊之際,他必須讓自己「正常」些,讓他們的關系「世俗」些。
「他是我爸的學生。」為敏這句話幾乎是從鼻子里哼出來的,現在的她最能深切的體認何謂「陰魂不散」。張常忻不折不扣就是那只討厭鬼。
葉耘沒有說話,越過那兩張篇聯,走向二樓的扶梯。「小叔的得意門生,那肯定是有書有筆亦溫文了。」他想著。沉默地提著為敏的行囊,繼續往三樓邁步,為敏跟在葉耘背後,一步一步走著,她已經看到她的碧遙居了,就在葉耘枕山居的隔壁——充滿詩情畫意文人氣息的爺爺,替每一個孫兒的房間都取了一個未見先聞就已然驚動的名字。
她心竅一動,突然一問︰「我睡哪?枕山居的隔壁嗎?」
枕山居住的左邊是碧遙居,右邊是空房。
葉耘神色有異地看了她一眼,語氣有些古怪︰「不,最里面的那間。」他抬抬下巴,示意她。
最里面的那間?
「我住那間?」為敏一愣,葉耘居然替她挑了一間離枕山居最遠的房間!他忘了以前她睡前總要先找他說說話才能入睡嗎?或者如今這是樓下那位楊小姐的特權了?
為敏一個箭步趕上葉耘,攔截下他手中的行囊,皮笑肉不笑地對葉耘一揚嘴角道︰「我自己來。這算什麼?發配邊疆?」
他真夠可惡的了,虧她還想跟他握手言和,盡釋前嫌,他居然有了女朋友,就把她給遠遠的支開。
大步跨進房,「砰!」地一聲,她用腳狠命一踹,把來不及反應的葉耘給關在門外。
為敏整個人呈一個大字型躺在床上。
她的眼楮一眨也不眨地瞪著天花板,久久動也不動,仿佛入眠了一般。
當真百無聊賴。
當真萬般不是。
套一句她時常掛在嘴邊的口頭禪︰「真是一肚子餿水!」
是的。她現在的感覺就是一肚子餿水,又臭又酸。打從她一到繁葉山莊,沒有一件事是對勁的。女乃女乃和為禹的調侃,葉耘的陰陽怪氣,還有那個突如其來的不速之客——楊恬如,都莫名其妙的很。
為敏用力地踢著床板,弄得整張床搖搖晃晃。
「什麼玩意嘛,兩年沒回來就變得面目全非。她鼓著腮,氣嘟嘟地咕噥著,對于自己目前的處境,諸多不滿。她想象中的假期,想象中的繁葉山莊不是這副德行的嘛。
「哎——」她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窩在繁葉山莊最偏僻的角落里,被「發配邊疆」的心情,大概只有自己一個人獨自品嘗了。一想到這里,她又不自覺的憶起晚餐時候的情景。以往,大伙圍在一起吃飯的歡樂笑聲,總是讓她食欲特別好,可是今天吃飯時,她卻食不知味,坐立難安。是爺爺去拜訪朋友沒有回來的關系嗎?還是為禹老拿張常忻來調侃她的關系?或者,是葉耘和楊恬如和諧融洽的氣氛和默契,讓她由衷的感到不適?
為禹那可惡又戲謔的微笑,不受控制再度涌現她的腦海……
「‘龍配龍,鳳配鳳’,這個張先生,嘿…嘿……」為禹仿佛存心逗她似的,干笑兩聲,顯得萬分邪惡。
「怎樣!張常忻就算再不長進,到底也還是我爸的‘得意’門生。」為敏氣沖沖的頂了一句,她是直腸子,從小就禁不起堂兄弟們的撩撥,偏偏這激得她呱呱叫的把戲兒,又是為禹的拿手玩意。
「那可難說呦。」為禹見她咬牙切齒的表情,笑意更濃了。「所謂的‘人有失手,馬有失蹄,吃燒餅哪有不掉芝麻的?’也許小叔一時看走眼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