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見,海上還飄著兩艘小船,同他一般在暴風雨中飄搖欲墜,一艘站著天芷,一艘站著佳卉。
天哪!她們一個青春健康,一個虛弱無助,他該救誰?
他好想、好想有個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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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里,佳卉仍如往常一般,在研璽身邊纏著、繞著,活力充沛得像只小兔子。
這一切一切,看在研璽眼里,他比誰都苦!為了怕佳卉承受不了,他處處小心不讓佳卉發現自己的病情,他得強顏歡笑,面對這株即將早調的花蕊。為了逗佳卉開心,他更一改平日對她的嚴格態度,勉強自己營造出事事如意的假象,佯裝已經接納她的愛——完完全全地!
于是,研璽開始刻意回避天芷。他確信只要再多看她一眼,再多听她一句,她的一顰一笑,又會攪得他搖擺不定,無法痛下決心愛佳卉,不!懊說是「演戲愛佳卉」來得妥當些。
多少個夜里,他在PUB喝得酩酊大醉,這是他從前不會做的事。但是,唯有借著嘈雜的舞曲和台上搖賓歌手的嘶吼聲,才能暫時麻痹他整日的虛偽和矯飾,讓他回復真正的夏研璽,然後盡情放肆地大哭一場。
他好苦,真的苦!
但是,他的苦,無處訴,他不能向俊良、佳卉傾吐,更沒有勇氣對天芷開口,告訴她這所有的一切。
今晚,研璽又重復著麻痹自我的夜生活,然後,因為不勝酒力而癱醉在吧台上。
Mark——啤酒罐上印刻著的大紅字,火辣辣的。
好些個夜里,在擾攘喧鬧中,研璽就這樣放縱自己,恣意讓酒精滑進干澀的喉中,想取代佔滿了整個軀體的愁緒。無奈,借酒澆愁愁更愁,酒精的作用褪去後。愧疚、絕望、悲淒、罪惡感,又再度涌了回來。
于是,他被迫一杯一杯地灌,一夜一夜地醉。
或許是好勝心強的天芷,正為了倒數計時的畫展忙碌奔波,抑或是研璽的演技自然,天芷全然不覺他的異樣和別扭。
總之,身處在這樣荒唐卻由不得自己的日子里,研璽像是戴了一層面具,演一個不是夏研璽的自己。
然後,他逼著自己做好準備,靜待「那一天」的到來——听天由命地……。
第十章
春去秋來,日復一日,天芷到日本已經一年了。
寒冬將至,天地間飄搖著皚皚白雪,溶了,又覆上新的。日本的冬天,委實比台灣冷得多。不只對氣候不習慣,天芷對異地的生活也未完全進入狀況。這陣子,她總是不知不覺、毫無因由落下淚來。即使只是佇立在敞開的窗前,當著輕風微雨,也能惹得她無助地松開一層層的偽裝,莫名地潸然淚下。或許,不該說莫名,她是用淚在悼念那段逝去卻銘心的愛情。
這些時日,她總像獨行俠一樣,活在自己設下的圈圈里,無法敞開心胸,接納另一份感情。心中那份隱藏的情愫,越過廣瀚的太平洋,牽系著想念的心。她曾以為遺忘沒有那麼難,然而,她錯了!她恨自己痴、自己傻,還有無可救藥的偏執、放不開,也走不出他給的愛情。
每當見到天上掛著一輪明月,天芷便想起張九齡的詩句︰「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她無奈,她還是愛他!
令她牽腸掛肚的,除了那個她日夜系念卻不願承認的男人,還有曉君。不知她怎麼樣了?瘦了?胖了?過得好不好?
去年的傷心事歷歷在目,天芷像是破碎了自己再重新來過,流著淚虐待自己,好不容易才從那種幾乎要放棄生命的心痛心傷中走出。是一股對繪畫的狂熱和依戀,支撐著她堅強獨立地走下去。前陣子一場頗受好評的畫展剛風光落幕,天芷在畫作中展現的豐采,被譽為不著痕跡地融合了國畫的渲染墨色、蒼勁筆觸及西畫的活潑色調、流暢線條,贏得鑒賞家一致的喝彩。她憑著一己之力,也算闖出了一片天,證明了創作的存在價值。
然而,感情呢?苦盡笆來的一天,是遙遙無期抑或轉眼將至?天芷全然沒把握。在這個令人雀躍的時刻,竟無人能與她分享,著實是件可悲又諷刺的事。她好想好想相隔千里之遠的曉君。猶記得「黃金印象展」在植物園發燒時,她拉著曉君相伴前往的情景。興味盎然的她,當然是無法自拔地陶醉在藝術的饗宴中徘徊流連不去,而自稱對繪畫沒興趣、沒研究的曉君,竟能耐著性子陪她從開場待到會場必門,沒有半點抱怨和不耐煩,讓她深深感動了許久。
其實,曉君不就是這樣,始終如一在她身旁默默付出著、守護著,給她溫暖、給她力量。而她,卻被那不堪回首的往事擊倒,懦弱地拋開一切——包括善良的曉君。然後揮揮衣袖,只身悄然遠去。
原以為這樣真的可以丟開過去的包袱,找到新生;然而,事與願違地,人畢竟是情感的動物啊!逃避所能解決的問題僅止于表面,心中的結,卻是永遠都在。
怔怔望著名古屋街頭漸漸隱去的城市霓虹,天芷的心上,緊緊纏著曉君的身影,還有一個他——一個她不願想起卻又無法忘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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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天芷到shoppingMall隨意買了些日用品和泡面回來,三、兩步便可見小朋友在路邊堆著雪人玩,有的雪人昂然立著,有的則是歪歪斜斜一副滑稽的神態。雪,為酷寒冷冽的冬天帶來一股生氣,為大地換上素淨的妝顏,清新幽雅。
天芷哈著熱氣沖上樓,躲開不舒服的冷空氣。打開電視機听听新聞,順便泡杯咖啡祛祛寒,讓因為趕路而酸疼的雙腿舒緩休息一下。
不知在何時,天芷已習慣喝咖啡不加糖。或許想去試著體會「苦盡笆來」的個中滋味吧?每當攪動著幽暗深沉的純咖啡,制造出急速流轉的棕色漩渦,她就幽忽忽地沉進了錯綜復雜、緊密交織的水網中,化身為杯中的小分子,在急流中載浮載沉、呼喊掙扎。
不是不再苦、不再痛了,只是一切都成了可以承受的折磨。
啜了口溫熱滑進喉嚨,突然間,NHK的新聞主播迸出一個熟悉的地名,雖然腔調既像英文又像日文,她仍可清楚分辨地說的是「台北」兩個字。凝神在電視上,字幕上打出馬英九勝選的消息,她急急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想把握住筆鄉的每一個畫面。
其實,對于政治,天芷壓根兒不感興趣。曾听有人說︰政治是一種藝術。她卻絲毫不以為然。她總覺得政治就是政治,跟藝術扯得上什麼關系?
然而,此時的她,也和電視上勝選人的支持者一般興奮雀躍、慷慨激昂!
旗海飄揚的台北城,勾起她的回憶。
台北的景致依舊,台北的人兒可好?
雪花飄過窗欞,教人點點發愁。驀然,耳畔依稀想起熱切的問候︰小芷,你好嗎?
天芷慚愧地低下頭。或許,是該給曉君一些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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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持續的經濟不景氣,台灣也難逃一劫。百貨公司周年慶的人潮已不復見。曉君倒很喜歡這樣的瞎拼環境,不用人擠人、人推人,也沒有針鋒相對的搶奪戰發生。
听說今年冬天會很冷,買了幾件羊毛線衫和棉質長褲後,曉君本想再挑一件大衣,無奈雙腿已支撐不下去,催促她快些回家,泡個熱水澡。
打開信箱,拎著報紙上樓,走沒幾步,兩三張廣告宣傳單從報紙間掉了下來,還夾帶著一封信。她暗罵著這些制造垃圾宣傳單的人,一邊重重喘了一口氣,放下大包小包的紙袋,只撿起混在里頭的那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