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這陣子,天芷老做同一個夢……。
夢中,有她,還有一個男人。
男人悠閑地躺在床上,她則像只慵懶的小貓,窩在男人強壯溫暖的懷抱里。僅是這樣的擁抱,她已覺得心滿意足,仿佛世界再沒有更美好的事了。
醒來時,天芷勉強睜開干澀惺忪的雙眼,她幾乎無法相信那是夢!夢境中的一切,都是那麼真實、那麼自然,那男人的體溫和氣息,猶存在側,每每令她恍惚許久……。
模模心跳,不會吧?
她的心,猛烈顫動著,仿佛剛剛經歷完一場貝人心魂的纏綿……。
敝哉!天芷無法計算已做過多少次同樣的夢,然而,她卻從未看清那男人的面貌……;似乎他的臉孔,從來就不曾存在過。
她簡直快被逼瘋了,偏偏在夢中,她總不記得提醒自己仔細端詳那男人的臉。
夢中那男人……,是士閩嗎?天芷反復地問自己。
不!不是的!雖然天芷從未看清楚男人的長相,憑她敏銳的觀察力與夢中的體會和溫存,她幾乎可以百分百地肯定——
那個渾身上下充滿著魅惑魔力的男人,絕對不是和自己已論及婚嫁的男友——郝士閩。
那麼,這個謎樣的男人,到底是誰呢?
而這個怪夢,是否又在暗示著什麼?
☆☆☆
天哪!不過短短一個月,世界竟這樣變了色!
哀淒的聲響在山谷中飄蕩、飄蕩……,因為天芷絕望的吶喊和嘶吼。
她幾乎哭癱了自己,就像一個棄婦!如此自嘲,的確不為過。
天芷仿佛被千斤重的槌子霎時敲醒,她徹徹底底地明白了!
原來,兩情相悅終究沒有門當戶對來得重要……她與士閩,雖然相交多年,甚至私定了終身;然而,她的魅力,還是遠遠落後于他母親的婬威!士閩在母親的安排下,只能放棄天芷,放棄這段感情,然後,莫可奈何地選擇一個互蒙其利的政治婚姻。
而今天,是他們的訂婚日!
天芷在強烈的自尊心驅使下,將攢了一段時間的錢,毫不客氣地包了個大紅包,祝賀士閩的婚禮。但是,她怎麼也鼓不起勇氣參加筵席。她好怕看見士閩、看見那女孩,更怕遇上士閩那個見錢眼開、仗勢欺人的媽!
听說士閩即將懷抱的新人,有著顯赫的家世。打一開始見面,對士閩便是一見鐘情;士閩「被迫」與她有過一、兩次飯局後,她便認定了他是她今生所等候的男人。
而士閩,雖然對這走岔了的感情百般地抗拒和不願,對天芷又有著萬分的歉疚與不舍;但是,他懦弱的本性,天芷再清楚不過了。天芷早就料到,鐵定有這麼一天,士閩會忍痛放下這段感情、賠上他的婚姻——為了家族的權勢、利益和前途。
天芷的家世,在士閩母親眼中,當然比不上那女孩的千萬分之一。一個從小在育幼院長大的孩子,會有什麼光耀的背景?
事實上,天芷在成長路上一路走來,受盡同年齡小孩無情的嘲笑、欺凌,多虧了院長無微不至的照顧和教養,還不惜花錢送她去學畫,她才能這般婷婷玉立、落落大方。
但是,就算在世事沉浮中學會了愛人、被愛,以善心處世而益發成熟懂事,那又怎麼樣呢?終究不過是個窮畫家呀!般不好連畫家都稱不上,因為她甚至連一間像樣的畫室都沒有,難怪士閩那個大小眼的媽媽會嫌惡她。
因為士閩的媽媽,讓天芷深刻體會出什麼叫勢利,什麼叫市儈!
她不但費盡心力阻止寶貝兒子和天芷來往,還時常有意無意當天芷的面叨念︰「唉,長得漂亮有個屁用?能當飯吃嗎?現在這個金錢第一的社會,沒錢的滾一邊,有錢的才是大爺。」
每每見到那個老巫婆狗眼看人低的嘴臉,天芷就有氣!可是氣歸氣,她又能怎麼樣呢?她唯一能做的事,只是在心中咒罵、在心中不服!讓天芷更無法忍受的是,每當這種尷尬的情況發生,士閩永遠只像個木頭般,一聲不吭地杵在原地,那種感覺就像他也默認了老巫婆的挑撥一般。
回想著一切,天芷呆了、傻了。
她在樹叢前屈膝坐下,將淚水橫流的小臉埋入雙膝中,兀自哭泣、神傷,悼念這段已逝的不成熟戀情。空氣中似乎泛著點點涼意,大有山雨欲來之勢。
天芷微眯著哭腫的雙眼,仰頭望向這片陰灰的蒼穹,痛苦和落寞慢慢地涌上心頭;今後,她又必須回到一個人的世界,孤伶伶地守著她的畫作!
倏地,天芷無端憶起那個困擾她已久的怪夢。
人家說,夢和現實是相反的。莫非,冥冥中,夢境就是預言了她和士閩的分離?
滿心的不甘不願、不舍不忍涌上心頭,天芷就這麼想著、愁著、哭著,天色竟在不知不覺中暗了下來,還伴著——斗大的雨滴。
要死了!天芷咒罵了一聲。來不及抱怨上天對她的不公平,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套上雨衣,發動她的小Dio,想把握住每一分、每一秒,趕在狂風暴雨前沖下山去。
漆黑的天色、如往的雨勢、狹隘的小路,再加上天芷腦中翻騰混沌的思緒,當她急速轉過一個彎,眼前遽然出現——
天哪!是輛車!
天芷驚叫了一聲,瞬間腦子一片空白!幸好她的反射中樞在緊急時發揮了作用。天芷將身子一側,彈指間已往旁邊倒下。然後,車子打滑飛了出去,接下來,一聲轟天巨響幾乎沖破耳膜!
似乎是碎裂聲。
她的小Dio,成了她的替死鬼,頓時粉身碎骨了。
還好她棄車,否則現在一定是塵歸塵、土歸土了!
震天巨響後,四周又恢復一片靜寂。天芷沒有起身,也沒有力氣抬頭,她只是蜷縮在路旁的草叢里,發出微弱的申吟聲。
而就在踫撞的剎那,那個「肇事者」在千鈞一發之際,已把方向盤打到了底,泊在路邊的泥濘中。
頃刻間,他跳下車。天芷听見由遠而近的跑步聲。
「喂!」他雖然急得冷汗直冒,卻也注意到搖她的時候不該用力。「你有沒有怎麼樣?」天芷身著厚重的大衣,安全帽遮住了她清麗的面容,他顯然並沒發現地上躺著的是個女孩。
「喂喂喂……老兄,你可回答我啊!」那人更慌了,干脆屈膝跪了下來,在天芷身側倒抽著氣。「God!怎麼會有這種事?我到底做了什麼!」
天芷回過神來,沒吭氣,也沒力氣回應他。她只是無力地睜開眼,瞧著眼前這個籠罩在黑暗和雨水中的臉孔。風雨交加中,她只隱約看見了一團黑影。
總不能整晚都躺這兒吧?「唔……。」天芷勉強自己動了動。
「啊!你還活著?謝天謝地!你還活著!」那人激動地發出連聲驚叫,就像得到救贖一般。在模糊的視線中,他一直以為是自己不小心,把這個可憐的摩托車騎士撞飛了出去,搞不好已散了好幾塊骨頭。看來,他的確小看了天芷的機靈。
當他正要沖上車拿大哥大叫救護車時,天芷叫住了他︰「喂,請你……扶我起來好嗎?」她的聲音,比初生的小貓還微弱。
「等等,我看看……。」他輕柔地仔細檢視了一番,確定她沒有大出血和骨折現象,才緩緩地扶她坐起來。
天芷覺得頭恍若沉甸甸的沙包,知覺混沌,舉起顫抖不止的雙手,向安全帽探去。這個人還算體貼細心,動作快了她一步,搶先為她解開緊勒下顎的系帶,取下笨重的安全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