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越來越像。」秋冥語低聲喃著。
數月前在茶棚,他只覺容貌相似,今日細看,眉宇間的神色更添三分雷同。
空門化心听到主人的名字,神情絲毫不受影響,好像听到的只是陌生人。
見秋冥語不理,依風再回頭,見青蚨瞪著他們,沖她嘻嘻笑了笑,「爺,你說那姑娘若是在谷里如此踐踏革命,主子必定笑得十分溫柔了。」
他家主子笑得越溫柔,殺機就越盛。
江湖盡知,淺葉組愛草如命,淺葉令上只雕青草一棵——淺葉出,絕命殊——
這是殺人的預告。
「你越來越多嘴了。」秋冥語斥了聲。
依風模模鼻子,不再回頭;兩道黑色身影極快消失在山林里。
瞪到兩人消失,青蚨抬頭,鎖著空門化心俊美的容貌,輕道︰「化心,他們好像認識你。」
「我不認識他們。」
「他好像覺得你應該認識他們的主子。」那個葉什麼的。
他端茶喝了口,看看天色,「太陽偏西,咱們該往回走了。走到家,太陽正好落山。」
青蚨懷疑的翻了個白眼,無心多問,直接拉下他的頭,做了眼饞至今的事——
在他臉上用力吻了吻,然後凶道︰「下次再有瘋牛,不準你救人不救我。」
隨後,她招來目瞪口呆的老板付茶錢。
而在她拉著他往回走時,听到身後的他輕輕應了聲︰「好。」
守株待兔的成果終於來了。
太陽落山,伽藍古鐘響過十聲後,一陣陰風伴著飄忽的笑從背後襲來。兩人相視,一個擰眉,一個揚唇。
依著青蠶反覆交代的計策,兩人假裝體力不支,將三人引到竹屋後,接下來就不關他們的事了。
「那人好像是剛才撿鞠的村婦?」盯著林中被焰網困住的三人,青蚨記起來。
「對。」空門化心風眼微眯,五指在抱中握了握,「一個是趕瘋牛的農人,一個是將鞠踢到桌下的……」
「不是孩子,他的臉都成老樹皮了。」孩童的身形配上老漢的臉,嘔……只怕她夜里會做惡夢。
倚在他身側,青蚨隨意回了回頭。
「鬼呀!」她嬌軟的叫一聲,人已輕巧跳到溫暖的懷中,標準的投懷送抱。
懷著突然撲來的身子,令空門化心回頭,對上一張黑不隆咚……呃,是一張古銅色健康的臉,因為入夜,看上去的確有些黑,腦門上還躍動著疑似青筋的東西。
「鎖悲師弟。」
「師兄,我很像鬼?」年輕的聲音听得出定力不夠。
「師弟,不可妄動嗔念,要精進、要安詳。」
青筋跳了跳,看到林中火光突閃突隱,鎖悲訝道︰「出了何事?」
「師弟為何突然來此?」空門化心反問。
「住持讓小僧下山查探女子枉死一事,現在正要回山。師兄,你何時回去?」
「回去?」見林中火光漸小,三人模糊嗚咽了數聲,似被制住,空門化心斂掌於胸,才發現這些日未戴佛珠,「般若我佛,希望以後不會再有枉死的姑娘。」
青蠶隱隱透露些蛛絲馬跡,那些枉死的姑娘,怕是被這些焰夜異類所害。
鎖悲正想再問他何時回山,卻見青蛛示威的在空門化心頰邊印上一吻,賴著不肯離開;又見師兄雙手懷在她腰上,眉間現出溫柔,心中一時五味雜陳。
「師兄,你……你怎可抱著這位姑娘?」
「有何不妥?」
「師兄,你變了。下山後你全變了。你知不知道,你從來不與師兄弟們親近,若有人想踫你,你必定自行退開;咱們找你說話,你只會用好、不好回答;見到沙彌靠近護法堂,你絕對不會笑。可她呢,你準她自行出入護法堂,準她在屋里撒野,從不避嫌她的動手動腳。你知道師兄弟們私下怎麼說你嗎?」年輕的聲音因激動而微顯沙啞,「他們說你無心理佛,說你色迷心竅,說你……說你根本就是一個俗人!」最後一句用吼了出來。
「我本就是俗人。」空門化心拉出笑弧,「多謝師弟關心。」
他的回答讓鎖悲難以置信,「師兄,你真的……真的喜歡這個姑娘?」
「師弟,勞你回去告訴師父,就說化心明日回去。」
林中火光消失,估計青蠶已成功擒下三人,空門化心摟著賴在懷中的柔軟身子,緩緩往屋內走去,無視鎖悲的嗔怒。
進了屋,扶穩扭動的身子,他莞爾,「蚨兒,屋內沒鬼,你可以放開我了。」
青蚨滿臉的賊笑,剛才分明是故意。
「嘿!」在懷中又賴了片刻,青蚨才甘願放開,「他走了。」門外的黑炭頭跑得真快,像泄憤。
空門化心回頭看了眼,搖搖頭,再回頭時,青蚨已彈亮燭火。盯著鮮亮的火光,看她進進出出的張羅晚餐,他道︰「蚨兒,我明日回山……」
「不準回去!」青蚨霸道的叫著,她說不出心中是何感覺,似乎有塊石頭壓著。這些天太開心,差點忘了,他只是陪她幾天而已。
她心中一急,索性丟開饅頭撲向他。
「該回去了。」空門化心撐著兩人的重量,默默凝視著她,突地,他挑起青蚨一絡散在鼻尖的烏發,柔聲道︰「蚨兒,你曾說過.這世上有許多不同於人類的東西,鬼不是真正的鬼,怪也不是可怕的怪?」
「嗯!」鬼知道什麼時候說過,兩年來她在他耳邊念了那麼多次,也沒見他听進去。
「我在伽藍二十年,如今我想四下看看。」見她凝神傾听,他一笑,「我有個師弟,他在外十年,想必游覽了許多神奇之地,見識到天下的奇特之物;現在我也想看看天下之大;待七月十五解夏日過後,我……我們就起程吧。看看這世上稀奇之人稀奇之物,若是覺得厭了、膩了,咱們再回竹林山定居,你說可好?」
咱們一起起程,咱們回竹林山定居?
他在說什麼呢?她為什麼听不懂,可惡,眼楮又痛起來。
「你說……咱們,你要帶我一起?」不信,她不信。
青蚨微顫的軟音含著緊張和害怕,竟讓他難受起來。他到底給了她多少害怕啊?「是的,咱們一起,你隨意陪我嗎?」
「願意。」可,她還是不敢相信,他這是在……是在告訴她,他願意與她共度未來的數十年嗎?
她成功啦,成功讓他愛上她。
是的、是的,她心心念念,一心期盼至今,從來不敢奢望的事,美夢成真了。
「化心,你愛我嗎?」
他的手撫上小臉,無語。
瞪著他的無語,她絲毫不惱,甚至滿心歡喜。
他……他呀,不愛她的時候,成天將「愛她」掛在嘴邊,回答得又快又肯定,肯定得讓她想找塊石頭咬。如今,同樣的問題、同樣的答案,他居然不敢開口。
是不是因為愛她,因為在他心中佔了重要的位置,反倒令他難以開口?
他動心了,她成功了,這個男人終於愛上她了。
「化心、化心!」青蚨喃喃念著。什麼晚餐、什麼饅頭全滾到一邊去,她只想抱他,緊緊抱著他。
盡避眼楮又酸又痛,盡避喉嚨乾澀,但,她不介意,一點也不介意。
有什麼能比他的重視更重要呢,是不?
夜半時分,竹葉與山風交纏低語,屋內漆黑而寧靜。
一顆還算俊美的腦袋在窗邊探了探,見空門化心端坐入定,暗中恨恨咬牙。小聲叫道︰「喂。你睡著了嗎?」
「沒有。」空門化心瞟了眼窗台。
「蚨兒睡著啦?」先問清楚比較好。
「應該是。」傾听房內呼吸均勻,空門化心在黑暗中勾出笑意。
「你怎麼還不走?」過了河,橋必須要拆,他就是那個拆橋人。腦袋里靈光一閃,青蠶從窗台邊跳進來,看上去很小心翼翼。「蚨兒真的睡著了?」不會突然跳出來踹他一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