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不怪我……」
「怪什麼?」
「怪我在護法堂與那位女施主打斗。」他思了六天,思得快成木佛雕了。
「住持有怪你嗎?」空門化心反問。
「沒有。」除了他師父外。
「我又有何緣由責怪你?」空門化心搖頭,他正要繞道離開,卻見一小沙彌急匆匆跑來,口中疊聲叫著「糟了、糟了」
「右護法師兄。」小沙彌停在空門化心面前。
「可是又出了很麻煩的事?」空門化心問道。
「正是、正是,有人在釋迦殿鬧事,知客師兄請你快去。」
「好。」
烏發凌空一揚,高瘦的人影立即轉向。
鎖悲不知何事,見他說走就走,雙腿似不受控制的邁前,隨著去了釋迦殿。
空門化心甫入殿門,便听到尖聲的叫嚷……用「叫罵」更貼切。
「你們這些該死的破葫蘆瓢,最好快點把那家伙叫出來,我家少主沒時間等他。」高聲叫罵的紅衣男子背對殿門,看不清容貌。許是叫得不耐煩,他一把揪過沙彌的衣襟,用力搖晃,口中也不閑著的叫道,「听到沒,听到沒?我讓你們叫人,怎麼叫了半天也沒出來,是不是死在哪個角落里啦?說話呀,嗚什麼嗚,你不說話我怎麼知道你想說什麼,啊?葫蘆瓢。」
葫蘆——瓢?
待鎖悲發覺自己的手放在頭上,又看到空門化心露齒微笑,才發覺自己的動作無疑承認了男子的叫罵,霎時黑臉染上暗紅,趕緊合掌於胸。真虧思過堂六日,讓他能倒背大日如來靜心咒。
在他念經的當口,空門化心已走到紅衣男子身後,「施主,你勒住這位小師弟的脖子,讓他如何說話?」
喝!紅衣男子聞言轉身,是張微帶稚氣的年輕臉龐。
「你?」丟開手中的沙彌,紅衣男子繞空門化心轉了二圈,拉扯身後的頭發,連聲叫︰「你你你,就是你。」
「我是我。」空門化心打起禪語。
紅衣男子停在他面前,「我什麼我,你是空門化心?」
「是。」
「太好了,終於看到一個不是頂光的,跟我走。」抱住他的腰,紅衣男子二話不說的飛足輕躍。
眾人只見紅影一閃,兩人已在殿外。
鎖悲追出殿門,早不見紅衣男子,心中一陣焦急。詢問周圍的沙彌,竟無一人看清紅衣男子去向何方,焦急不覺中加深了些。
空門化心末想過紅衣男子竟抱著他在葉尖飛躍,如履平地般。就算再怎麼參禪頌佛,被一個年輕男子抱著,畢意讓同為男人的他感到怪異。
「施主,你可以放我自己行走。」
「施什麼主,你又不是頂光,真不明白你們怎麼喜歡葫蘆瓢一樣的腦袋?」說話間,紅衣男子已躍過一段不短的距離,直沖山下。
「頂光?」很熟悉的稱呼,听誰提過?按下心中疑問,空門化心剛要再勸紅衣男子放他下來,不料紅衣男子先一步躍下樹間,放開抱在他腰上的手,獨自坐在樹下喘著氣。
「休息一下,好累,這真是累。」紅衣男子稚氣的臉上有些潮紅。
趁他休息,空門化心打量四周,遠處的樹木有焦黑的痕跡,孟夏雨水多,讓淺淺的水坑全是黑色;一些山竹被人砍斷,斜倒在林內,這個方向是往山下走。
他將視線調回紅衣男子臉上,他確定未曾見過這位仁兄。「施主,你帶我去哪兒?」
「去了就知道,真羅唆!」休息夠了,紅衣男子又一把抱起他,踏葉如飛。
他似乎打算就這麼抱著他跑下山?空門化心淡淡一笑,「施主如何稱呼?」
「關。」
「關施主,你為何要帶我下山?」
「不是我,是我家少主。」趁踏葉之際,紅衣男子抽空睨他一眼,不再理他,也不停下休,繼續跑到山腳,越過一片竹林,在田中農夫驚訝的目光中,停在一間綠屋前。「到了!」
紅衣男子放下他,先一步進屋,叫道︰「少主,人我帶來了。」
屋內傳出低沉的男子聲音︰「做得好,關關。」
「好累。」叫關關的男子抱怨道。
「要我幫你倒茶嗎?」這是與關關一樣帶點清亮音質的男子聲音。
「謝謝,開開。」听得出關關毫不客氣。
空門化心站在綠屋外,淡笑早在看到綠屋時隱去;先是微驚、愕然,隨後是恍惚,似喜似怒,又似激動。
很熟悉,非常熟悉的地方;這兒……這兒是他……
「不進來?是不敢進屋,還是你忘了這間屋子是怎麼來的?這不是你修築的嗎?」低沉男子的聲音能听出明明白白的諷刺。
是,是他的修築。
這間竹屋是他親手劈竹、親手拉架,在附近農人的幫助下修築而成,為的是給青蚨一個避雨休息的地方;也是建成後,再也不會踏入的地方。說來熟悉,其實陌生得很。
「還不進來,要我出門迎客?」諷刺中多了不耐。
現在容不得他多想,暫且忽略胸口涌上的激動,空門化心垂眼看著台階,徐徐踏上,雖然緩慢,卻不遲疑。
不想承認,但內心的確激動。
空門化心進了屋,仍是記憶中的簡單模樣,關關與另一位紅衣男子正倒茶喝水,低沉男子的聲音從唯一的內室傳來。
掀開垂簾,一個滿臉怒氣卻微顯狼狽的華服男子坐在床邊。
床上躺著面如雪色蒼白的青蚨,兩名侍女正在照顧她。
應是病了。他忖著,目光掃了華服男子一眼,便停在青蚨臉上,不再移開。
她的臉,是在數百個夜里,即使沒有月色,也依然能勾勒出的清晰臉龐……臉不圓不尖,細眉彎如竹葉,眼楮很大,總有情緒反映其中,多數時候是對他的不滿,鼻梁飽滿而圓潤,唇色鮮艷,貼近時能聞到淡淡花香,頰上總飛著兩朵充滿活力的嫣紅。
蚌兒只到他的鼻尖,愛穿桔色紗衣,個性沖動,沒有俠義心,不會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但惹到她,她絕對會讓對方台階都沒得下。
他很了解她呀!空門化心移開了眼。
原來,他早已將她看得一清二楚了。
華服男子並不讓他有太多時間打量,倚著桌子,十分不耐地道︰「你記得我吧。」他很肯定。
「施主怎樣稱呼?」空門化心淡淡的語氣听不出諷刺。
「青蠶。」華服男子皺緊眉,也不多拐彎抹角,單刀直入,「我讓關關找你來,是讓你照顧蚨兒,你不會拒絕吧?不管你是答應也好,不答應也好,我不想听到否定的字眼。」
很霸道,他應該說不嗎?
「蚨兒的傷是因你而起,除非你想推卸責任。」青蠶眼中有抹遷怒。
「她……受了什麼傷?因何受傷?」鎖悲師弟習武多年,不會將她傷得太嚴重,絕對另有原因。
「空門化心,你一點也不焦急?」這個男人站在門簾邊一動也不動,難道蚨兒對他根本算不得什麼?思及此,青蠶眼中浮現殺意。
除了不肯隨他回家,蚨兒未曾執著過什麼東西或人,卻莫名其妙愛上這個男人。
哪里值得愛呀?除了一張臉看得過去,全身上下沒一點讓他滿意。若不是蚨兒,那天在茶棚,他是真的想殺了他。
「她何時受傷?」空門化心走到床邊,看到薄被外的手上纏滿紗布,袍中雙手一握。
「六天前。」
六天,是與鎖悲師弟打斗的那天?空門化心微一擰眉,顧不得多加推算,捻指放在脈上一探,他微微松口氣。心脈跳動雖慢,卻無紊亂,只是有些氣虛不足。
冷眼看他,青蠶正要開口,名為開開的紅衣男子走起來。
「少主,您該回去了。」
「也好。空門化心,蚨兒現在睡著了,我要你留在這兒照顧她,直到她恢復為止,你答不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