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他不推開她,她其實並無太多的要求,只會在屋里耍些小性子,擾擾亂。
前提是,他不趕走她;若他一旦想推開她,她就會發脾氣,纏得更緊。
她的脾氣並不好,卻非常執著。沙門五戒之痴貪嗔妄殺,她佔了痴、嗔、妄,正是修身養性的大忌。獨身女子在外,這種性子必會惹來諸多麻煩。
幸而她脾氣雖不好,卻少主動惹事,她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唯這一點,倒有釋迦牟尼出生時「天上天下,唯我獨尊」的氣概。如若被麻煩找上,輕則瞪目嗔言,重則暴跳如雷,與人斗打。
「愛?真的?」青蚨暗中眯眼咬牙,放開懷在腰上的手,攻上胸口,光滑的臉若有意若無意的在他臉上滑過,「化心,你很少去僧人一同食齋。」她回味方才嘗到的面筋餘味。
「你是怕麻煩,對吧!吃粥前要念‘汝等鬼神眾,我今施汝供,此食遍十方,一切鬼神共’;吃完洗缽還要念棄缽水真言,好煩、好煩!」隨後她學著玄智住持的語氣,老氣橫秋地道︰「汝等若遇問話人有可笑之事,不得哄堂大笑及破顏微哂,當生殷重之心。」
青蚨的嗓音本就輕軟,如今學著玄智住持的話,令空門化心忍不住笑了出來,笑後方覺不妥,趕緊收住。
他的笑聲令她呆了呆,「化心,你很少笑。」
「你該回去。」他恢復平靜。
「你……」明知他看不到,她仍氣結的沖屋頂翻個白眼,「化心,你喜歡參禪念怫,咱們……一起念佛吧!」
哦,她會主動念佛?看來「翻」佛經也是有用的。空門化心唇邊合住一絲笑,但極短。
「我知道佛的爺爺有四個兒子,一個叫淨飯二個叫自飯,第三個叫斛飯,第四個叫甘露飯。淨飯王的兒子就是你口中的‘私下模你’嘛。」
私下模你?釋迦牟尼?是他的耳朵有問題,還是她的發音有誤?
「哪,我現在就在私下模你,也算是參佛了,你不能拒絕。
表話,這是什麼道理?
平靜的人難得動氣,眼中有了波瀾,扣住她在胸上游走的手,他狼狽地道︰
「青蚨,你……」系繩是什麼時候散開的?
「青蚨!」制止不了她亂模的手,空門化心有些急,發覺出了一身冷汗,只得連聲道︰「你……你可知迦葉之妻的故事?」
「不知道。」
「我、我告訴你可好?」天哪,她在咬他的脖子。
「好,你說。」青蚨抽空應了聲。
「你、你坐好听我說。」空門化心扶正她,白皙的臉上有抹異紅,他慶幸天色已晚,讓她無法看清。「迦葉與他的妻子過了十二年清心生活,隨後迦葉出家成佛,其妻以最大的慚愧心,發起最勇猛上進的心,精進成佛,修成了阿羅漢果。你、你也可如此。」
「好啦,我會學迦葉之妻的。」她會杜絕一切慚愧心,發起絕對的最上進心,堅決把他壓在蒲團上,「對了,我不喜歡吃啊羅漢果,我要吃無花果。」
啊……啊呀羅漢果?空門化心當場僵硬。
這讓青蚨有機可乘,弄散緊束的長發,解開他的百納衣。
「對了。」雙唇貼著他的下顎,她嘟噥道︰「迦葉是什麼東西?」
「迦葉是佛祖的得意弟子。」
「那……私下模你的爹是不是很喜歡吃飯?而且吃得很乾淨,所以叫淨飯王?」
他穩如泰山的表面平靜有了動搖。
「化心……」
低低的呢喃在耳邊響起,他正要開口,卻覺得唇邊滑過一個柔軟的東西,驚得倒抽一口氣,讓柔軟有機可乘滑入口中,他感到一股溫熱而帶著些許花香的味道。
空門化心倏地一僵,一把推開壓在身上的人,不顧青蚨叫痛,他撐身而起,散發掩去半邊臉,陰晴不定。
沒想到他會使如此大的力道。青蚨暗惱。
靜靜的黑暗中,只听到兩人過於沉重的喘息。就這麼一站一臥,彼此看不清對方,卻都覺得有道視線盯著自己。
那視線中,她感覺不到溫柔和情意,他卻覺得沉重難安。
久久,當房中剩下輕息的呼吸時,他開口︰「女施主,以後請不要再來貧僧的住所。若要上香解憂,請到觀音堂;自有知客接待。」
「你叫我什麼?」
「夜深了,請施主下山。若想在寺中留宿,找維那便可,請。」平靜的聲音听不出喜怒。
哼!她自嘲一笑,心中羞惱。
他叫她施主,不是青蛙;甚至,他根本未曾叫過她一聲「蚨兒」。
他總是很慈悲的看著世人,為人分憂解愁時居也不皺一下。他在舍,總是舍愛給所有人,給山禽草蟲、給燈蛾螻蟻,卻獨獨不舍給她。
他可以舍己為世人,也會舍己為她;這是他修了二十年的慈悲,她應該滿足的,不是嗎?可這卻是她最不想要的。
若世人與她同時有難,他定會先救世人後救她;若禽蟲與她同時有難,他也會先顧禽蟲後顧她。這種舍之於她,是嗟舍,不是愛。
因為他慈悲,她不會強求他只愛她一人;他做不到的,她知道。可這種男女之間的情愛,不是慈悲可以填補的。不介意他舍己為世人,真的,她不介意。
她真正想要的、一心期盼至今的……不是他舍己為她,而是舍世人為她。
舍卻世人的安危,為她呀;而這,是他做不到的。
「不。」青蚨突然跳起,想緊緊抱住他,卻被他避開了。「化心?」雙手落空,她盯著晃在眼前的長發,可憐地叫道︰「化心,我不要私下模你,不要吃啊呀羅漢果,你叫我青蚨好不好?不然蚨兒也行。」
「回去。」空門化心的聲音有點冷,是她從未听過的。
「不。」她想發脾氣,叫出的聲音卻帶著濃濃的鼻音。
「施主,禪房簡陋,你若想在此歇息,貧僧另覓他處。」空門化心系好僧衣,顧不得長發垂肩,繞開她欲走。
「站住。」青蚨軟軟的聲音除了哭意,漸漸聚起怒意。他只會在生疏時才自稱貧僧。「你趕我走,不必做得這麼絕。不用另覓他處,我走。」
走字餘音末消,青蚨足下輕點,人已在院中。
桔色身影瞬間劃過銀月夜空,去無蹤影。因心中難過如萬蟻噬咬,她未曾察覺護法院外的牆角立著一抹黑影。
房內,人影緩緩盤坐,一切恢復平靜,只有袖中緊握的雙手,微微顫抖。
空門化心坐於散卷中,牆邊的黑影遲疑再三,仍走了進來。
「師兄。」
「鎖悲師弟?」淡淡的聲音。
「我……可以進來嗎?」漆黑的屋子與羅漢堂的燈火真不能比。
「當然可以。」盤坐的身影未動。
鎖悲得到允許,握了握佛珠走進,看到滿地經卷並不驚訝,走過時彎腰疊放整齊,然後走到空門化心對面,月兌了鞋盤成坐禪相,卻不開口說話。
「師弟找我,為了何事?」
「師兄,第一次看你散開頭發。」鎖悲突兀說道。
「啊,罪過、罪過。」不知語中是否有笑,空門化心輕吟佛號,起身找繩,未走兩步,腳踝處被一團衣物絆住,越走纏得越緊,足踝被絞住而重心不穩,趔趄搖擺數下,跌了下去。他伸出雙手來不及穩住,卻被鎖悲飛快的扶住,腦袋撞到鎖悲盤曲的腿上。
「多謝師弟。」想坐起,頭皮卻一緊,發被人拉住。
鎖悲抓起空門化心散在腿上的黑發,手掌慢慢順著發絲探人,「師兄,你的頭發……很滑,人的頭發都是這樣嗎?」
無法坐起,空門化心索性躺在地上,听了他的話,挑起一縷黑發拉到眼前,「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