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順著小安眼光看去的同時,她已震住了。
那人站在陰暗背光處,看不清他的臉孔,卻可以從那隱約可見的輪廓中,猜出他是誰。而那對在黑暗中發亮的眸子,五年來,一直緊纏在她心中。筱崎抵著嘴唇,看他從黑暗中走出,眼神幽暗的看著她。
「好一點了嗎?」他開口。
也許生病的人總是比較脆弱的,一時之間,她竟找不到自己的舌頭,只能無聲的點點頭。
「我剛好經過這,」嚴瀚雲也弄不清自己為什麼要這麼說,心中卻知道外面地上的那一些煙蒂,非得在明早清除干淨不可,「看見小安救火似的往外沖,所以才能適時給你一些幫助。」
「喔,」她漫不經心的應著,「謝謝你剛好經過救了我。」她閉上眼,壓下那股強烈的失望感。多傻呵!
人家都已經快要結婚了,你竟會認為他是專程來看你的,你竟為自己找了一個最傻的理由。
多傻呵!
「你丈夫呢?」他的聲音冷峻。
「什麼?」她不解地問。
「你那該死的丈夫跑哪去了?」嚴瀚雲眼中焚燒著怒火,「他怎麼能在此時丟下你們母子兩人不管?小安說他在天上,到底是怎麼回事?」
筱崎努力組織他的話,才想起上午溪邊的事。
呵!多可笑呀?他為什麼生那麼大的氣?
「如果不是我早已知道,你是那麼的恨我,我會以為你在吃醋!」
「我只是關心你!」
「一個仇人的女兒?」筱崎知道自己太尖銳了,但如果不如此,那藏在眼底的深情,定然逃不過那雙銳利的雙眸,這是她僅殘存的自尊了,她不能再將自己的深情,任他恣意的蹂踏。
「不管怎樣,畢竟,」他的眼神淡了些,「你是無辜的。」
這句懺悔的話,撕開她最後一張保護膜。
「他在你認為他該待的地方。」她閉上眼楮,淡淡的道。
「什麼?」輪到他不懂了。
「你不是認為他該死,」她依然閉著眼楮,不讓那股痛楚流露出來,「他正躺在郊區的墓地中。」
「那上午——」他有點張口結舌。
「他是我先生的表弟。」
好家伙,難怪他一直用充滿挑釁的眼神看著自己。
「你的公婆呢?」
「在我先生十七歲那年死了。」她疲倦地回答,不知他為什麼問這麼多問題。
「如果,你的問題問完了,謝謝你,佔用了你不少時間,嚴先生。」她只想趕緊將他驅離,免得自己的心情一直翻攪不停。
「你是說,這棟房子只有你們兩人!只有你和一個小男孩住在這荒山野嶺的屋子之中?」他大嚷。
筱崎睜大雙眼,不懂他為什麼突然這麼生氣。
「我們附近有鄰居,這里也不是你所謂的荒山野嶺。」
「走五分鐘才一戶的鄰居?!」他譏嘲道。
「三分鐘。」她糾正他。「也許,這不像城市中對門及附近住滿了人,可是這里人情味濃多了,他們可以為了一串包好的粽子,走上十幾分鐘的路,挨家挨戶的相邀品嘗,也可以因夏風的清涼,邀人共聚庭院,品茶賞月。」
「何況我先生的姑媽也住這附近,有什麼事我們可以相互照應的。」
「看來是我多心了!」他嘲弄地道。
「不管怎樣,謝謝你所做的一切。」她誠心地道。
他平靜的點點頭,轉身走開。
「叔叔要走了嗎?」小安問。
「小安,你听媽媽說,」筱崎道,「你幫媽媽送叔叔出去,將門鎖上。冰箱里面有牛女乃,你可以先喝,還有洗澡時要先放冷水再放熱水,衣服都放在櫃子里的最下方。姑婆的電話我抄在茶幾上,你可以打電話給她,如果真的不行,你去她那里住,等媽媽病好了就帶你回來。」
「我不要。」
「好吧!」她嘆了口氣,還好牛女乃營養成分還滿高的。
「櫃子里面有錢,牛女乃沒有時,就拿錢到王爺爺那里去買,還有,不準買糖果,晚上睡覺前要刷牙——」
「你要他做那些事?」佇立在門口的嚴瀚雲終于忍不住回過頭道。「他只是一個四歲大的小男孩。」
「法律上有規定四歲的小孩不能先學習獨立嗎?」
「我會照顧他的。」
筱崎強抑心中那股成功的喜悅。
「那你的工作怎麼辦?」她淡淡的說。
「反正那本來就不是非要我親自出馬的工作。」他暴躁的道,不知自己干嘛接下這棘手的事情,「不過,只能有八天而已,我相信你知道不久後,我就必須回去參加自己的婚禮了。」
「麻煩你了!」喜悅的音符慢慢消逝。「小安,听媽媽說,叔叔要留下來照顧你,你帶他到爸爸的房間,被子在衣櫃里,還有要乖乖听話喔!」
小安明白事理的點頭。
「好了,現在你該乖乖的吃藥了!」他道。
她厭惡地皺眉頭,對那東西一向相當反感。
「還是要我喂你?」他別有含意的道。
筱崎連忙吞下那些藥丸。
「乖孩子。」嚴瀚雲給她一個獎賞的吻,輕輕的印在她的額頭。如果現在她嘴里含有體溫計,大概水銀會沖破那管子吧!因為她全身上下的溫度正不可抑止的攀升,彷若將她燃燒成灰似的。
原諒我的自私。她心想。
希望自己沒有做錯,畢竟,父子兩人有資格相處在一起,也許這樣,小安能多了解親生父親一點,將來長大,知道了真相,也不會無理由的痛恨他了。
她嘆了一口氣,望著天花板,希望自己沒有做錯。希望瀚雲留給小安的是一個繽紛多彩的回憶。
藥效暖緩向她襲來。
她不情願的合上雙眼,墜入那佔滿嚴瀚雲那張稜角分明的臉孔的夢境之中。
今晚,夢是甜美且溫馨的。
第八章
難怪全世界歌頌母親的歌會有那麼多首,連他自己都忍不住想哼起來了。嚴瀚雲搖搖頭,卻發現嘴角有抹控制不住的笑容。他從不知照顧小孩會如此棘手。倒不是小安出奇的別扭或頑皮,而是小孩子天生都有令大人張口結舌的通天本領。
也許是今天格外的出乎常軌吧!在走出筱崎房間時,小安便顯得有些疲憊。當瀚雲在廚房專心烹飪時,小安突然沒聲沒息的出現在他身後,瀚雲轉身時,險些沒踩著他。嚴瀚雲吃驚的放下手中的盤子,不是因小安嚇到他,而是——
在他面前的小安是一絲不掛的。
「小安,你怎麼不穿衣服?」
「洗澡澡,」小安半眯眼楮,疲倦地道。
「先吃飯。」
「洗澡澡!」小安的眼楮只剩一條線了。
好吧!至少洗完澡會有精神點,他打如意算盤。一進浴室,他就發覺他實在太小看小孩子了,尤其是小看了眼前的這一個。誰知道小安天生有本事,像夢游般的洗淨身體,還不住地點頭,標準的邊睡邊做事。
「小安,要吃過飯才能睡覺。」沒辦法呀!某位專家學者說過,發育中的小孩需要均衡的營養。
小安同意地將那小腦袋瓜猛點。
「好吧!」他嘆了口氣,伸手探了一條浴巾,擦干了他的身體,胡亂地替他套上衣服,抱著他走回餐廳,喂了一些打算煮給筱崎吃的小米蔬菜粥,又帶著還在半夢半醒的他,到浴室刷了牙,洗了臉,才將他放到他的床上。
看著那張可愛的小臉,瀚雲加深了嘴角的笑容,他想都沒想的親了親他的粉頰,憐愛地替他蓋上被子,輕輕的合上門。
如果辦公室那些同事知道,那個平時在辦公室中,瀟灑不羈,英風颯颯的總經理,在此當個家庭主夫,甚至還當得頗自得其樂的,不知會有什麼表情。他笑著走進筱崎的房間,說真的,第一次覺得,這種角色所獲得的成就感並不比事業上的成就感低,難怪常有人直嚷「婚姻是愛情的墳墓,自由的枷鎖」,卻又一頭的猛栽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