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襲並沒有多說什麼,他是一個不喜歡在電話里講廢話的人,只對著電話說了寥寥幾句︰「我做事不喜歡別人插手,更不想听別人威脅我。至于詳細情形,明天再說。」
語罷,江襲毫不猶豫地掛斷電話。
我看著他,已經略微猜到了這個深夜來電的內容。如果我猜得沒錯,應該是江氏集團的董事長江連城——也就是江襲的父親,對江襲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女人——也就是我,而退出與安德列先生合作機會的競爭,令他非常震怒。對于江氏來說,雖然江襲貴為總經理,全權負責江氏的生意往來,但是他不是江氏真正的主人,如果沒有和他父親的血緣關系,他也只是替人作嫁而已。
江襲拿起桌子上的鑰匙,像是要離開的樣子。我看著他,沒有做聲。
江襲看著我說︰「不用等我。」
說完,江襲就轉身出門了。
看著突然冷清的客廳,看著窗外依然明亮的銀月,我在心里嘆了一聲,然後拉攏了窗簾。我自認絕非江襲的最愛,甚至連他愛不愛我都難以確定,也不敢痴心妄想些什麼。但是為什麼,為什麼他會這樣做呢?
「小姐,你要喝點水嗎?」小碧月從廚房里出來。
我連說話的勁都沒有,只是使勁地搖著僵硬的脖子。走進臥室,關上門之後,還在門上依靠了片刻,為什麼突然覺得這樣疲憊?我嗤笑自己的無能和軟弱。
趴在臥室綿軟的被褥中,酸澀的鼻翼小聲地抽動,淚水不經意地滑落,我用手背擦去,卻怎麼樣也擦拭不盡。一邊是絕望一邊是掙扎,我站在這兩種心情的中央,不知道該怎麼做了。覺得異常的遺憾,因為我不是名門望族的富家小姐,所以根本沒有資格去攀附江襲。如果是愛,那就更可憐了,因為我是這樣的……這樣想去為他做些事情,可是卻只能成為累贅。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盒面紙擺在我的眼前,我抽了幾張紙巾,胡亂地擦著眼淚,說︰「謝謝。」
「怎麼女人會有那麼多眼淚?而且總是無緣無故地流個不停?」江襲用一種憐惜中略帶著揶揄的口吻說話,仿佛是在嘲笑我。
我嚇了一跳,還以為是善解人意的小碧月,說︰「怎麼是你?你不是出去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不是我是誰?難道你還約了別人在你的床上過夜?你膽子不小嘛。小鞠。」江襲裝模作樣地表示憤慨。
我被他氣得說不出話來,這個男人的想象力一點不比愛嫉妒的女人差。
江襲一笑,順手把他手里的鑰匙擱在床頭邊的櫃子上,接著用他的手捏了一下我的臉頰,說︰「不要哭了。都變成兔子眼小鞠了,我可沒有胡蘿卜給你吃。」
我「撲哧」一聲笑了,不好意思地用手揉著眼楮,心里的滋味是五味雜陳。
對望中,我擦干了眼淚,問道︰「我該怎麼辦,江襲?是秦王利用了我,可是為什麼你卻不怪我?」
他挑挑眉毛,示意我繼續說下去。
「跟你賭氣,是我不自量力,可是我沒有別的辦法。」我說。
「是誰的錯,已經不重要了。你已經決定回到我身邊了,是不是?」江襲撫摩著我的臉說,他想要的,就算付出任何代價也在所不惜,我此刻方真的明白。
「不會再逃走。」我十分肯定地說,「因為,那是沒有意義的。除非……」
「除非?」江襲似乎很不滿地重復。
「除非你讓我走。我的底線,你是很清楚的,絕對、絕對不能破壞別人的家庭,我絕對不會做一個破壞別人幸福的女人。」我不願意把這種話掛在嘴上,因為一旦提起,我的心就有種滴血的疼痛。
江襲沒有說話,用仿佛是報復我似的力道,緊緊抓住我的手臂。床上的枕頭、面巾紙盒子、衣服等等,都掉落在床下的地毯上。
床頭的燈也已熄滅,身心皆醉的那一刻,我隱約听見江襲說︰「我們該有一個我們的孩子。」
第9章(2)
藍絲絨的窗簾拉攏得密實密縫,臥室里朦朦朧朧的沒有光線,我眨眨眼楮,暗自抱怨為什麼醒得這麼早。也許是懷了什麼心事,讓我惴惴不安地無法再多睡一會兒。
是昨夜江襲呢喃中無意說的話嗎?我反復確認自己是不是真的听清楚他的發音,孩子、我們的……
他的這種決定讓我驚恐。我從未想過我會做一個孩子的母親,我並不恐懼男女之情,因為我想尋找依靠,但是……我理不清自己的思緒,這讓我回憶起了兒時的情形。一種頃刻間把我碾成粉末的痛苦感覺,在我的心里隱隱作痛。
我翻個身,像蝦米一樣蜷縮著,背對著江襲。牙關緊緊地咬住下唇,眼楮有種充血卻無淚的漲痛。但是那種痛苦還是沒有被我強忍下去,反而痛苦地申吟出聲。
「小鞠,你胃又疼了嗎?該死。」江襲從我的身後摟住我,然後吼道,「張嫂——張嫂——快拿止痛藥過來。」
我伏在他的懷里放聲大哭,江襲溫暖的懷抱和強而有力的臂彎讓我覺得安全。
「來了來了,小少爺,這是止痛藥。」張嫂說。
「還有水。」小碧月說。
「放在桌子上。」江襲的聲音從我的頭頂傳出,他顯然已經知道我並不是胃疼,然後似乎松了一口氣地說,「你們先出去。」
「江襲,對不起、對不起。」我松開咬住江襲肩膀的嘴,在喉嚨里哽咽著這些話。
「我的小鞠做噩夢了?」江襲輕輕撫摩著我的背脊,聲音輕柔得像在哄著嬰兒入睡的慈父。
我仍然緊緊地靠在江襲的肩上,他將被子拉到我的肩上,然後整個人都靠在床頭的枕頭上。我的頭發貼著他的脖子,腮上的淚水被他輕輕擦拭著。
「嗯。一個很可怕的噩夢,已經糾纏了我十幾二十年的噩夢。」我深深地吐了一口氣,這一刻,我是那麼地依賴著江襲,他規律的心跳比任何東西都能撫慰我的心。
「說說看,小鞠。跟我說,我想听。」江襲說。
「你不會懂的。因為在這個世界上,你並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說到這里,我慘笑一聲,接著降低了語調說,「雖然我也不是。」我並不是孤兒,這個世界上也許還存在著跟我骨血相連的人,可他們是我的夢魘,是會一輩子糾纏我的噩夢,讓我寧願我是個孤兒,就不必在夢里承受幾度被最親的人拋棄、虐打、憎恨、利用、出賣的痛苦。
江襲吻了我的鬢角,他也嘆息著,仿佛能理解我的心思一般,「你還有我。」
我點點頭,笑笑不語。這句話是很讓我感動,難道他執意將我鎖在身邊,就是為了平復我這道潰爛不堪的創口?然後再留下更深的傷痕?我笑著,卻是那樣的心痛。我不會像其他女人那樣,因為這句話而索要什麼承諾。也許正因為如此,我才會覺得自己可憐。
「我夢見了我小時候。我還是個小女孩,天真無邪。我不知道為什麼生下我的媽媽會不要我,給我吃喝的爸爸罵她是婊子,後來的繼母有了小寶寶。那是我的家嗎?不是的。那是我的親人嗎?不是的。那我該去哪里?為什麼會和他們在一起?帶我走的媽媽,真的是生下我的媽媽嗎?我真的好迷惘。」我呢喃自語。
江襲的食指貼著我的唇,然後說︰「只是一個夢,現在你已經醒了。」他似是在解著我的心結,可我已愁腸百結。一半是前因,一半是為他。
我抬起手,胡亂模了一下眼楮,手腕上粗糙的褶皺,讓目光呆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