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曾描摩過一場美夢——在一片遼闊的碧綠草原上,湛藍的天空覆蓋著一頂小小的穹廬,那是只屬于他們的天地;在那里,他們可以恣意歡笑徜徉,再無任何牽掛……但,夢境終究只能存在于黎明的背面。
在曙光乍現的剎那,夢被強光撕裂得支離破碎,迎接她的,總是那唯一的殘酷現實——她不屬于他,而他也不屬于她……凡胎俗身,掙月兌不開情的羈絆,更無延續夢境,化幻為真的能耐。若不期待來世,還能期待什麼呢?神?魔?但神魔可有這等閑暇來理睬他們這渺小的凡世情孽?
期待神魔的力量,怕又是另一場癡夢吧!
李妍听著斷續傳入耳中的歌聲辭意,那是由一男一女和聲串綴而成的歌調,間雜著些許笑語,這聲音所描述的旖旎畫面,突地教她嫉妒起來。
「裴穎,去看看是誰在唱,兩個都拉下去打!以後不許他們見面!」
「公主……」裴穎趕上躲避著歌聲而去的李妍。「我知道你心里苦,可是他們是無辜的呀,你自己是最明了那種苦楚的,不是嗎?那又何必去為難他們呢?」
李妍靜默,緩緩停下了腳步。
是呀……她該是最了解那種痛的,可她真的好嫉妒那和情郎應和歡唱的女子,為什麼那女子能擁有幸運,而她自己卻不能?能和心系的戀人相唱和的女子,哪里需要傳說中流盡眼淚的女仙為他們的愛情再垂淚?
虛無的愛情神話,是只有受困情網中無法掙月兌的人才需要的救贖。
李妍抬頭望天,像是想在飄渺的白雲間尋找飛天女仙的身影。
是否……具有能成就一段愛情的女仙之淚的存在呢?李妍的視線飄向前方在雲霧間迷離的雪白山峰。听說,那就是神話故事里的那座山,山上有個美麗仁慈的女仙,而她的眼淚,將可以成就一段波折的戀情……李妍望著那座以雪為衣的山峰,吩咐著裴穎︰「派人備馬,我要出去。」
賜我如同金星般明亮晶瑩的淚滴,助我編織一頂滿溢愛情的穹廬,在遼闊無垠的草原上搭起,那兒百花盛開,像錦繡的地毯舖開,如天堂般的住所,今後將不再有嚴寒……歌聲隨風,低低回盪,掩去李妍逐漸遠去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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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獵歸來後,頡密可汗緩步走進棲鳳宮。
自新婚之夜遭到李妍的拒絕之後,頡密可汗的步履便遠離著這座宮闕,他對李妍沒有感情,而她的稚女敕也不成為對他的一種誘惑,因此,頡密可汗對冷落自己的妻子並未懷有任何一絲一毫的愧疚。對他而言,李妍不過是政治上的一項工具,她對他的價值也僅在于大唐公主的身份而已。
但今天听了薩爾達的話後,他踏進了這座宮殿,為了心中的疑慮。
李妍是他的妻子,妻子出軌對任何男人都是奇恥大辱,更何況他是一國之主,更加承受不起這樣的羞辱,所以不得不防。
「參見可汗。」上官宿月對頡密可汗行禮,心中對他突然的出現感到罕異。
「公主……不,可敦呢?」
「可敦帶著侍衛出外騎馬散心去了。」
頡密可汗頓住向著內殿走去的腳步,懷疑的蟲蠹在他心中蠢蠢而動,克烈也不見人影,這是巧合?還是薩爾達傳遞的話語不虛?
心中疑雲密佈,但頡密可汗臉上卻不動聲色,只是平靜地說道︰「傳我的話,以後沒我的允許,可敦不得隨意出宮;而任何人沒有我的允準,也不許進入棲鳳宮。」頡密可汗下著霸道的命令,無關乎感情,只因王者的所有物不容他人覬覦,即使是他自己的兒子。只因覬覦就是對王權力量的挑戰。
上官宿月詫異地看著頡密可汗,這樣的命令簡直是把李妍當一個囚犯而非國母般對待,為什麼?頡密可汗為何要這樣防著李妍?上官宿月斜挑入鬢的鳳眼微瞇,意圖在頡密可汗的臉上研究出端倪。
「稟可汗,這樣的命令似乎過火,可敦畢竟是回紇國母,不是囚犯。」
「這是為了可敦的安全著想。」頡密可汗冷冷地丟下這句話,隨即轉身朝外走去,留下上官宿月偷瞥著他的背影暗自揣測。
這些日子以來,隱約的謠諾四布,已傳進她的耳朵,想著那些在人口耳際傳遞的耳語、李妍和裴穎近來不尋常的舉止、加上剛才頡密可汗的命令……上官宿月不禁剔凜!難道,傳言都是真的?可幾次她密切窺視李妍寢殿內的情況,卻沒有任何蛛絲馬跡……看來那些流言輩語已傳進頡密可汗的耳中了……上官宿月推測著,如果不是這樣,頡密可汗不會下這樣的命令。
和親的公主,使命便是維系兩國的友好關系,倘若李妍真的做出這樣不知廉恥的事來,將會危及兩國的關系,為此,上官宿月不禁憂心不已。
第九章
嚴冷的冬天侵臨北國大地,望眼所及的每一寸土地俱被白皚皚的雪所覆蓋,遠處山峰亦以雪為衣,在被暮色暈藍的天空下孤挺。
李妍勒住了馬,抬頭望著前方被山稜處的雲霧所朦朧的雪山山頂,在夕陽薄扁下呈現一種潔淨得難以言喻的純白,仿似女仙遺落在人間的羽衣。
在那座山上,真的有女仙存在嗎?李妍想著,隨即策馬向前,意欲上山。此時隨從侍衛趕上前來,擋住了她的去路。
「啟稟可敦,今天雖然沒下雪,可山上的氣候變化反復無常,很危險的,再加上天色漸暗,您就在這山下附近玩玩就好,千萬別上去!」
「讓路!」李妍不理會他的阻攔。「我要上去看看。」
李妍的話聲方盡,她已經控縱著胯下馬匹繞過了侍衛身側向前,不顧一切地催促馬兒向前疾奔。隨從侍衛職責在身,便也促馬跟上。
「可敦,請停步,現在上山真的很危險呀!」
「我說要上去就是要上去,」李妍任性地嘟起紅唇。「出了事我自己負責。」
「可敦……」那名侍衛伸長了手臂,拉住李妍胯下駿馬的轡頭︰「請體諒一下小的的處境,您要是出了事,小的擔當不起啊!」
「你敢攔我?」李妍用馬鞭抽了一下他拉住轡頭的手。「放手!」
那侍衛吃痛,一時不由松開了手,李妍便趁此機會促馬向前竄去。
「放心吧!就算我出了事,可汗也不會怪罪你的。」她丟下這句話後,便即揚長而去。
隨行的侍衛們見到她不顧勸告,硬是要上山,心里都著急起來。他們面面相襯,一時不禁猶豫著是不是要追上去。只因暮色即將侵臨大地,在這種時候上山簡直是玩命!但萬一可敦要是一不小心發生了什麼意外,他們可是會被降罪的。
「你們在這里做什麼?」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侍衛們的猶豫。
眾侍衛轉頭一看,只見克烈和雅蘭母女領著幾個從人出現在他們身後,一名侍衛指著李妍所行的方向說道︰「王子,可敦不听我們的勸,往山上去了。」
「什麼?那你們還杵在這里做什麼?還不快追!」一听到李妍魯莽地在這種時候往山上去,克烈嚇得臉色劇變,什麼也不及細思,便匆匆一踢馬月復向著侍衛所指的方向馳去。
侍衛們見克烈追了上去,一個個便只好也硬著頭皮追上,留下雅蘭母女和幾個從人待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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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降臨得突然,被雲掩霧籠的雪山以著絕對的純白在風中縹緲著。
李妍下了馬,牽著馬緩步走著。雪積得很深,掩沒她的足踝,致使每一步都要花費她好大的力氣;兼且因時辰近暮,山腳下的風更加地冷了起來,吹動樹枝,倏忽一大塊雪落在她的頭頂,打得她發出一陣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