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李妍在馬上靜靜地看著克烈,視線交換間,她看到他眼中的無奈,而他讀到她眼里的怨懟。
「你受傷了……」
「沒事的,小傷而已。」克烈策馬竄過李妍身邊,將她盛情的凝望拋在身後。
李妍垂下眼瞼,暗中嗤笑著自己,她有什麼權利怨怪于他?他只是忠于保護她的職責啊!他們之間畢竟沒有生死相隨的誓言,他們不是戀人,她有什麼權利怪責他要她拋下他獨自生存?
縱使她想著與他生死相隨,但那也只是她的另一個癡夢……可她知道,在他胸口沸騰的情感其實是如同她一般的,在剛才的那一吻之間,她听到他心里的狂吼,無須言語,只是透過體溫所傳過來的鼓動,便足以說明一切——他亦是渴望她的!且那強烈狂猛的程度亦和她一般無二,她知道,他也知道。
但是,他們都沒有勇氣沖破這層由世俗與禮教為經緯織起的羅網,只能將自己的心跳掩匿于漠無表情的臉面之後……
第四章
「公主,您放心吧!裴穎只要經過休養就可以復原的。」貨車上,克烈對李妍說道。
因為害怕公主鑾車的目標過于顯著,所以克烈讓他們清出了一輛裝載嫁妝的貨車以供搭坐。
「她不會死吧?」
李妍噙著淚水看著裴穎,此刻的裴穎正處于傷後的高燒中,看見裴穎陷于意識不清的狀態,她不禁愧悔著自己的魯莽,若不是她不听裴穎的勸堅持要跑到營帳外,裴穎也不會遭到這樣的兇險。
「不會的。」克烈輕拍著她的手背安慰著她,只因現在已經沒有時間讓李妍傷心了,他必須快些想出保護她的方法才行。
克烈跟呼延泰交換了一個眼神,一旁的上官宿月明了到他們有重要的話要說,便開口對李妍說道︰「公主,您別哭了,哭也無濟于事啊!」她將手絹遞給李妍。「您先把心定下來,听克烈王子說說有什麼保護您的方法才是最要緊的事。」
「可是……」李妍抽嚥著,現在的她無法去想裴穎生死以外的問題。
「別可是了,要是您出了什麼差錯,那裴穎這傷不受得太冤了麼?她舍命救您,可您卻不愛惜自己,裴穎的心意不全白費了?」上官宿月端正的面容顯得薄情,李妍心里不由興起一股厭憎,可是她說的話卻讓她不能不听。
李妍拭著淚,這才慢慢地收住了哭聲。呼延泰不由為此對上官宿月投以感激的一瞥。
「公主,我已經問出昨天那班人的來歷,他們是鐵勒部族的人,鐵勒和我回紇一向為爭奪邊境之地而起沖突,這次,他們的目標是您。」
「我?這關我什麼事?而且,難道他們不怕大唐麼?」
「他們的用意正是要以您的死讓大唐向回紇起釁,意圖挑起兩國戰火,他們好從中取利。若是您死在回紇境內,我們再怎麼說也有個治境不靖的罪名,以這個名目,大唐對回紇尋釁就師出有名了。」
「這你可以放心了,我父皇……我父皇才不會在乎我的生死呢。」李妍的語音沉了下來。「我可以保證,我父皇不會因為我的死而震怒,進而遷怒于回紇的。」
「也許您父皇不會,」克烈看著她黯沉的表情,她的自棄再一次刺痛了他的心。「但是大唐朝廷里主張對我回紇用兵的將臣們可會。」
「是呀!鮑主,您可別忘了,您現在代表的可是大唐呀!」上官宿月幫著腔。
李妍垂下視線,看著自己絞扭著手絹的雙手,忽地感到一股沉重的壓力直迫向她的肩膀,幾乎壓得她快要喘不過氣來。代表大唐?她這個人真有如許大的意義?
是因為她體內的血緣吧!如果今天她不是身為公主,是不是能多擁有一些掌握自己命運的力量?
「那……你們要我怎麼做?」
「我想……找個宮女當公主的替身。」
「替身?」李妍和上官宿月同聲發問。
「是的,因為除了我們和一些內侍之外,沒人見過公主,如果讓宮女假扮公主,相信公主的危險會減少很多。只是,必須委屈公主了。」
「為了我……要犧牲別人嗎?」
「公主,您別死腦筋了,這是極好的辦法,犧牲一個人,卻換來兩國千千萬萬軍民的生命,是多劃算的事!今天若換作是我,我也願意為天下人犧牲的。」上官宿月抬高了下顎,眼里的堅定讓眾人對她有著些許改觀。
「這……好吧。」李妍緩緩地點了點頭,任由他們擺佈。
「多謝公主配合。」克烈和呼延泰異口同聲地對李妍說道。
「那公主怎麼辦?難道要公主混跡宮女群中嗎?那……」上官宿月猶豫著,要人假扮公主不是問題,問題是之後公主該怎麼辦?
「接下來的行程就只好委屈公主改扮男裝,因為敵人的目標是公主,可又礙于不知公主的相貌,很有可能會針對任何女人下手,敵人心狠,是有可能寧可錯殺而不願放過的。因此,還是請公主改扮成兵士跟在我和呼延泰身邊,我們也好就近保護。」
克烈的雙眉微擰,想到混跡在軍隊中的內奸和他大哥對他的殺意,接下來這一路,是否真可以平安?
上官宿月端詳著克烈的表情,突然開口問道︰「克烈王子,貴國內部是不是有什麼問題?照理說,如果真有外來的人想在貴國境內生事,以貴國國勢而言,該不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不是嗎?」
「女官大人,我想這是敝國的事,你問得未免輕率了。」上官宿月的敏銳令克烈微微心驚。「對于保護公主的事,我可以尊重你的意見,但至于其它,就交給我來操心就好,不勞你過問。」
上官宿月輕挑修眉,克烈的反應證實她猜測不虛,但是話也說在理上,她不過是李妍身邊的一個女官,是不該過問這些事的,因此她欠身對克烈略表歉意,繼而轉過頭問著李妍︰「嗯,好吧,也只能這麼辦了。公主,您覺得這樣可行嗎?」
「你都點頭了,我還能說什麼?」
話中略帶不滿,李妍僵硬著一張臉,從頭到尾,她沒有發表意見的余地,一直都只有上官宿月在做決定,她覺得自己真夠窩囊的!但是,她的怒意也只能到如此地步而已。
上官宿月是皇後指派給她的女官,身負教導公主言行之責,乃是為了避免她在外做出有辱國體的事,說好听是協助,但實際上,上官宿月是來監視她的。
「您現在代表的可是大唐呀……」上官宿月的話在她腦海里回盪著,這句話背後所背負的責任太沉重,她自認負荷不了。
為了這層身份,她無力掙月兌命運的枷鎖,她的未來,必須全由他人決定。如果可以,她真想放開所有任性一次,哪怕只有一次也好,只要她能掌握住自己真心想要的事物……只是,她能麼?
看著克烈投射過來的視線,她只能假作不見,接下來的日子,他將時時守在她的身邊……想到這里,李妍分不清心里的滋味,摻雜著期待與害伯。
她一直夢著能有這麼一天,她倚在他的胸膛上和他一起馳騁于無垠的草原上,沒有盡頭的草原,而她臉上的笑,也將因草原的無盡而沒有斂起的一天……但是,即便是大海也有涯,世上畢竟沒有永無盡頭的草原,那麼,夢怎會有不醒的時候?
當夢醒時,心怎能不碎?害怕的,便是這份心碎的苦澀……李妍的沉默讓上官宿月的臉上閃過一絲歉意,但她很快地將之收起,嚴整著端正的面容,說道︰「既然如此,那就由我來假扮公主吧,除了我,只怕其他人也假扮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