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紐約的交通真是亂得讓人不敢領教,夏瑞凡望著身後如狼似虎的追兵,面對閃爍的行人紅燈警志,他只好硬著頭皮邁開大步勇闖馬路,但瞻前不顧後的下場卻害得他撞上了一名女子。
「對不起——」在瞥見那名女子錯愕的臉龐之後,夏瑞凡竟然克制不住當場爆笑出聲來︰「哇哈哈哈……」
雖然知道自己這樣很失禮,可是一看見她那張臉,他就又忍不住哇哈哈地大笑起來,好像有一只隱形的手在搔他的癢似的。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他笑到無力,眼角余光卻沒有遺漏腳步接近的追兵行蹤,再次對那名倒霉的女子致上言不由衷的歉意之後,隨即轉身拔腿就跑。
只留下莫名其妙被狠狠嘲笑一頓的碧姬呆愣在原地。
到底,他在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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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甩開一群窮凶惡極的追兵,夏瑞凡隱進暗巷里稍事喘息,想到方才那位不但被他冒失擦撞還遭嘲笑一番的倒霉女子,他就又止不住大笑了起來,此舉引發他劇烈的咳嗽。
沒辦法,她那張臉太可笑了。
不是她的長相問題啦!只是她怎會沒事在大街上捉著唇膏補妝呢?偏偏好死不死讓他由背後猛地一撞。哈!她的口紅從嘴角直裂到耳後去了。
最厲害的是,她本人竟然一點都未察覺,還傻愣愣地定在原地讓他笑到只差沒在地上打滾。好遲鈍的女人呀!這是夏瑞凡對碧姬的第一印象。
真希望她快點照到鏡子,否則還不曉得會笑壞多少無辜的行人呢!
要不是那群追兵,他肯定會好心一點告訴她臉上的異狀,更不會害得她今天走在街上都要遭受別人異樣的眼光。
總而言之,一切都是那群像殺不死蟑螂的家伙不好,他夏瑞凡既沒殺人也未放火,做了什麼讓他們把他當箭靶追著跑?
充其量,只是不想回家罷了,就得被像通緝犯一樣由西岸追到東岸,現在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真傷腦筋。
般什麼嘛!他大哥也真是的,他都已經二十六歲了,在美國的事業才剛起步,說什麼他都不可能拋下既有的一切,乖乖回台灣去繼承家業。他那脾氣硬得像侏羅紀時代活化石的大哥,居然把他當個逃家少年般對待,派一群黑蟑螂來逮他回國。哼!他如果不逃跑而坐以待斃的話,他就不叫夏瑞凡。
現在回想起來,還是覺得不可思議。當年他只有十四歲,父親居然會答應他只身負笈美國,離開夏家這個龐大的庇蔭,一個人生活。
也許是父親覺察到他著實不是塊行商的料;他既不像大哥行事冷酷決絕,也不如二哥懂得迂回的商場藝術,想來他注定無法走上繼承夏家的道路,所以他破例被允許流放到外地。
這些年來,他並不曾因此而感到遺憾,反而如魚得水般快活。四年前他在南加大修得戲劇學位之後,便開始獨立寫作,與劇場界也迅速建立關系。
事實上,就在他大哥對他下達最後通牒令的前幾個星期,他的劇本更得到東岸紐約藍格劇團的青睞,預備今秋將它搬上舞台。
夏瑞凡立刻決定撥一通電話給藍格劇團的副團長。
「是的,我現在人正在紐約市,如果方便的話……」現在他只想躺在柔軟的床墊上,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天曉得他有多少天沒闔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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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藍格劇團的財務十分吃緊,否則副團長先生給他找的房子怎麼可能如此簡陋不堪到這種地步。
雖說他在夏家時代過的是大少爺的豪奢生活,不過他到美國十幾年來,早就對窮學生的日子十分適應了。他住餅全西岸最陰暗貧窮的巷道,餐風露宿對他而言算不上吃苦;可是這個容身之處根本連房子都算不上呀!只是一間加蓋的小綁樓罷了,破爛的程度可能讓房東都不好意思收房租咧!
實在不是他對居家品質有多高的要求,起碼衛浴設備是基本的嘛!他又不是提出廚房、庭院、游泳池這麼過分的要求。別說浴室了,這里連個水龍頭都沒有。
氨團長一臉抱歉地將閣樓的鑰匙交給夏瑞凡。「臨時也只找得到這個地方,你就委屈一下吧!幸好你不會在紐約待很久,三個月後戲一演完,你就要回洛杉磯了,所以請你暫時忍耐一下,如果你需要浴室的話,可以到樓下使用。」
如果回得去就好了,現在他大哥的眼線早布滿整個西岸了。他一回去肯定立刻遭活逮。
夏瑞凡只好將就一點了。他安慰自己,起碼這里還有個屋頂不是嗎?總也好過露宿街頭呀!
謝過副團長之後,他將簡單的行囊打開,決定先洗個澡,洗去一身晦氣。
夏瑞凡拿了換洗衣物到樓下去,樓梯盡頭果然有一間簡陋的公共浴室,里面只有一個小小的蓮蓬頭供淋浴用;事實上,如果這里沒有供應熱水的話,夏瑞凡也不會感到太過驚訝,因為這里實在破爛得有點離譜。
避不了那麼多了,先洗再說吧!幾天的顛沛流離居無定所,讓他顧不得太多的堅持,洗個澡睡個覺,或許心情就會好一些。
他開始放松地哼起歌來︰「There'snothingtodosoyoujuststayinbed……」
想不到這里竟然有熱水耶!看來他的霉運要過去了。夏瑞凡愈洗愈開心,歌也唱得更大聲。
直到——
「喂,你是誰?」
夏瑞凡嚇了一大跳,手里的肥皂一個不穩便滑掉了。
他迅速轉過身來,只見一個陌生女子手里握著被她拾起的肥皂,兩眼直碌碌地盯著他光溜溜的身體,一點也沒有回避的意思。
「你是怎麼進來的?」這句話問了也是白問,反正她都已經進來了,不是嗎?
她不理會他伸手奪過肥皂的舉動,輕輕閃躲,仍然握著他的肥皂。「這浴室根本沒有裝鎖,要進來還不簡單。倒是你,你是什麼人?」
被她咄咄逼人的口氣與目光同時侵略,夏瑞凡真想挖個地洞躲起來算了。
「我住樓上,今天剛搬進來。你可不可以先出去,等一下我們再說清楚。」
她露出一副「早說嘛,原來是住在樓上的新房客呀!」的表情,順手把肥皂拋還給他轉身離開。
才將門帶上,下一秒,她卻又推開門︰「順便問一下,你不覺得這里加裝一個浴白會更好嗎?」她說著,不懷好意的眼光往他身上掃了掃。「現在好像不方便回答,那算了,當我沒問吧!」這一次,她的確離開了浴室,但她旋即響起了爆笑聲。
豈有此理!把他都看光了,這女人究竟什麼來頭?
夏瑞凡有種該死的直覺——他的霉運還沒過,而是現在才要開始倒大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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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出浴室,正眼就看見她的房間,門是半掩著的,瑞凡環顧四周,看來這層樓就只住了她一個人。
他輕輕敲門。
「進來。」
她背著他在涂唇膏,注意到他的視線,她轉過頭來,大紅唇膏于是再次十分順暢地由嘴角溜到腦後。
「你這個混帳!害我這個樣子在街上被當成放大的蟑螂來看待,還害我把試演的機會都弄砸了!」
原來她正是那個在大街上被他撞成小丑的女人呀!
所以她剛剛在浴室里才會這樣給他難堪。
「反正你剛才也老實不客氣的把我全身上下都看光了,咱們算是扯平了。」他本來還殘存著的幾絲歉意,但在她毫不客氣劈頭痛罵下也就煙消雲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