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彌陀佛,以身飼虎,割肉喂鷹,善哉善哉。」白眼第二枚。
「程大哥,我們本來決定要臘月十四上山救你,既然你已回來,那就放心了。」費道清紅著臉,掙扎半天終于和他說上了話。
「嗯,我沒事。讓你擔心了。」程逸岸隨便敷衍的一句話,卻讓女孩臉上泛起迷人笑靨。
「喂,就算你回來了,我們還是準備上山看熱鬧,順便解決霍兄弟的殺父之仇——話說回來,你師父原來是這樣差勁的人啊,為了本天書似的秘笈殺死結拜兄長,虧他做得出來。本來以為你之于泗合門,是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湯;現在才知道,那種人能把你養成這個德性,已經稱得上歹竹出好筍了。」侯姓青年似乎很熱衷于挑起程逸岸的情緒,周圍人眼色連連暗示之下,仍然嘩啦嘩啦說了一堆。
「大奸大惡之人才不會只做壞事,這一點,和二世祖永遠只是二世祖不一樣。」程逸岸自若地反過來消遣侯姓青年,眾人听他調侃犀利如昔,想必並不介懷,從而放心說笑。
霍昭黎卻分明看到,他眼中極快地閃過了些什麼。
「大哥,你也和我們一起上山吧?」
程逸岸立刻揮了揮手,「泗合山我早就看膩了,你們自己去玩就好,我許久沒開工,手癢得很,明天開始做買賣去了。」
眾人听了頗為意外。
趙姓中年臉色一沉,「被人家栽贓的事,你不想在天下武林面前討個說法了?」
「我本就不想,現在更不想。」程逸岸頭枕在手臂上,含含糊糊地說,睡意十足。
江娉婷也看出蹊蹺,「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程逸岸不語。
「你一定是探查明白了吧。你想袒護誰?你要為了陷害你的人,背負惡名躲躲藏藏一輩子嗎?」
程逸岸無所謂地道︰「我本來就沒什麼善名,做賊的難道還能在江湖上到處招搖?」
柯惠稍一思索,便猜出陷害程逸岸之人,定與泗合門有極大關系,「逸岸,因果相生,報應不爽,有人要陷你于不仁,你何苦再對他慈悲?」
程逸岸抬起頭來,眼中已無半分睡意,「這世上總有些人,是你不忍加諸一指之力的,我不信居士不懂。」
柯惠听罷,與他對視許久,終是沉吟不語。
焦航忽然道︰「你不能對那人絕情,難道就忍心讓你義弟傷心?」
程逸岸睨了霍昭黎一眼,怪道︰「和他有什麼關系?」這人大大咧咧的,恐怕連什麼叫傷心都不知道。
焦航問霍昭黎︰「霍兄弟,待得泗合山事了,你接下去有什麼打算?」
程逸岸在心理替他答「回鄉種田」,卻不料霍昭黎不假思索地大聲道︰「我要和大哥兩個人,光明正大地闖蕩江湖,鋤強扶弱!」
程逸岸險些被口水嗆到︰山谷里那老頭,都灌輸了他什麼想法啊?
只听霍昭黎繼續道︰「我有絕世武功,能鋤強扶弱是最好,如果做不到,起碼也要用來保護重要的人,才不算白白遭逢奇遇。這世上我最想保護的,自然就是大哥,所以無論如何,定要盡我所能,在天下人面前,還大哥一個清白之身!」他這番話說得條理清楚慷慨激昂,程逸岸大出意料之外。
除了費道清以外的其余諸人,均看著程逸岸,眼中有說不出的曖昧和促狹。
程逸岸咬住嘴唇不去理臉頰上泛起的紅暈,定定看住油燈,目不斜視,「你娘呢?你不管你娘了?」
「我娘會好好照顧自己,大哥卻不會。所以我要先保護大哥。」霍昭黎抓著程逸岸的手,無比真摯。
程逸岸俯身慢慢趨近,逼視霍昭黎,「如若我去了,將事情公諸天下,師門之誼必然斷絕,之後這世上親近之人,只剩你而已。你……擔負得起嗎?」
霍昭黎挺了挺胸膛,手握得更緊,「就算我現在擔負不起,總有一日,定然擔負得起!」
二人雙目深深相對,此時無聲勝有聲。
費道清一拍桌子,猛然站起身離開,重重帶上房門。
程逸岸听到聲響回過神,恍然發現一雙雙眼都盯著霍昭黎與自己相握的手,趕忙被燙著似的掙開,再一一回以危險的瞪視。只可惜效果不彰,除了趙姓中年依然持重,其余人都竊笑紛紛。
為免在上山途中遇到仇家多生事端,眾人一致建議程逸岸改容易貌,幾個嘴賤的直接說與某人扮成一對小夫妻是最好,被程逸岸強力駁回,並且一人一包癢癢粉伺候。
丙然上山不久,就遇到好幾撥一見面便拔刀相向的武林人士,程逸岸下迷藥下到手酸,莫鑄也十分不滿自己的至尊利器大材小用,最後在程逸岸的引導下換了荒僻的小路走,總算是安安穩穩上了山。
飛仙峰頂的承露台,便是此次會盟之地,程逸岸一行到時,偌大空地四周,已密密麻麻集結了各派人士,相熟的互相招呼,有仇的直接找地方去解決宿怨,泗合門門下弟子來來往往地招呼客人,一時間熱鬧非凡,倒讓人渾忘了身處極寒之時、極寒之地。
一行人混在名不見經傳的小幫派陣營內就座,知客弟子忙著應付各大門派人士,這一邊禮數自然不周,也因此並未注意他們。
霍昭黎舉目望去,認得的泗合門駱逸冰、劉逸書等人以及君山虛節莊的駱廷鸞、郭舜牧均在場,駱廷鸞正與一位和尚、一名叫化、一個高大的中年男子聚在一起說話,想來那三人應該分別是少林寺和丐幫掌門,以及泗合門的辛門主了。
「那邊大幫派的人茶水糕點樣樣齊全,還安排向陽的位子,偏生我們就只能窩在這種小角落吹冷風,什麼東西?」
「兄弟,你消消氣,哪天能混到人家那分上,自然什麼都有了。」
「他辛逸農為了做武林盟主,涎著臉討好各門各派,哪有空理咱這些蝦兵蟹將。」
「爺兒們不就過來看個熱鬧,管他呢。」
「老子不過就是沒個托身之處,若論真功夫,難道會比那些大派弟子差了?」
「這位兄弟說得沒錯,上回我在滄州遇到昆侖派的一個什麼‘劍氣西來’,說是掌門再傳大弟子,幾招三腳貓的功夫連唬人都不行,吃了酒不肯付錢,硬生生被店小二剃了個光頭,留在店里當了一個月跑堂,真是笑破人肚皮。」
「哈哈,我就說‘劍氣西來’怎麼戴了個嚴嚴實實的帽子,原來是這麼回事。」
霍昭黎有一搭沒一搭地听著周圍高聲談笑,听那些人說的,正是自己與大哥路經滄州時所做下之事,忍不住去看程逸岸。只見程逸岸不知何時已易成了一副平凡不過的容貌,一臉要笑不笑。
這些人有的自己帶了酒來,自己喝了之後,便大方地遞給旁邊。一圈酒傳下來,不認識的也成了朋友,倒是比那邊名門正派的僵硬氣氛好上許多。
不知不覺酒傳到霍昭黎手上,霍昭黎也不推辭,喝了一大口,贊道︰「好酒!」
有人搭訕道︰「這位小扮面生得很,敢問是哪里來的英雄?」
「我從江南鄉下來的。」
那人嘆道︰「不愧是江南,男人都養得這樣漂亮!」
霍昭黎感覺得出此話並無惡意,只是笑笑,並不答話。他知道程逸岸愛潔,先用帕子擦了擦壇口,才遞給程逸岸。身後立刻傳來兩聲笑,明顯出自侯姓青年與江娉婷,程逸岸听了渾身不舒服,推開壇子,粗聲道︰「我不喝酒。」
他心中不悅,用力便過猛了些,一下將壇子推飛出去,壇口側傾,眼看酒要倒出,霍昭黎未及驚訝,「南華心經」掌法中的「浮樽江湖」便自然而然用了出來,他右掌空劈,將已濺出的少許酒水倒逼回壇中,左掌一招,壇子在空中滴溜溜轉了幾個圈子,穩穩落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