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地,她總是覺得這只茶杯在對自己諂媚地笑。蹲子將它托在手心,她無奈地嘆口氣。
「別拉了,我下去就是。」
到了山坡下,茵茵綠草地上的所有生物,都以一種崇敬和期盼的眼光看著她。讓她一下子覺得自己很重要,不做點兒事出來讓它們瞧瞧都不行。
大搖大擺地走到被運送至溪邊樹陰下的昏迷男子身邊,她開始麻利地解他的衣服扣子。
大熱天的穿件棉襖晃來晃去,不中暑才叫奇怪呢,剝了再說。
村里的男人們無論老少,到了夏天赤膊干活是常事,她自然也不覺得剝一個陌生男人的衣服有何不妥。周圍的動物本來就都是不穿衣服的主,也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都靜靜地在一邊看她展開「救助」。
這人只穿了件棉襖,月兌起來倒也簡單。三下兩下,一副健壯的胸膛就袒露在她眼前。
她不自覺地吞了口口水。好結實——這倒罷了,但是這麼白皙的男人身體,她卻從未見過。
如果做莊稼活兒的話不可能有這樣白的膚色,如果養尊處優的話不可能有這麼強壯的體格。這人,到底是干什麼的呢?
不過這好像不關她的事。她聳聳肩,拿了食籃里的空碗,起身到溪里盛水。
盛了水回來卻灌不進他的喉嚨——沒事把牙齒咬得這麼緊干嗎?
她研究了半天此人的牙齒,確定沒有縫隙可以大到容納從碗里灌出去的水。怎麼辦呢?再不喝水這人沒準就完蛋了。
她苦苦地思索,忽然眼楮一亮。
「那個什麼松子,你過來一下。」她勾勾手,烏鴉很乖順地飛到了她面前站定。
「來,把這碗水含到嘴里,喂給你家主人喝。」
「哇?」烏鴉大惑不解,這種事情不應該是她做的?它惡補過的兩百三十四個人間故事里都是這樣安排的啊。
看它木頭木腦地看著水碗遲遲不行動,她催促道︰「你再不喂他水喝他就沒命了,到時別怪我。你的嘴又尖又長,應該可以喂到他嘴里的。」
「吱吱。」猴子抓耳撓腮,好不開心。哈哈,松子啊松子,你也有今天。
「閉嘴!」烏鴉狠瞪它一眼,任命地吸了口水,想想不甘心,又把水給吐了出來。她正要開罵,卻見它飛到溪邊,自己弄了溪水含在嘴里。
「哇哇。」哼,我自己不會取水啊,要你用碗接。
松子飛到男子的胸膛上,悲壯地開始完成偉大的使命,在男子一排整齊的牙齒被啄碎前終于將水喂進了他的口中。
松子烏黑的眼中有淚。
「真懂事,做成功了一件事情竟然這麼感動。」她衷心地贊許著,開始幫男子推拿頸部和胸口,其實她也不知道動作對不對,看以前村長怎麼治療中暑,就依樣畫葫蘆地做將起來。
松子白了她一眼,躲到一邊哀悼。
嗚嗚嗚,它的初吻,它珍藏許久的寶貴初吻就這樣沒有了,這是什麼樣的世道啊,教它怎麼對得起夢中的那只漂亮烏鴉?嗚嗚嗚。
餅了大約一炷香的工夫,男子的額頭上漸漸沁出汗珠,臉色也由蒼白轉為紅潤。又過了一會兒,他睜開了眼楮,環視四周動物驚喜的目光,男子露出一個安撫的笑,然後看向正準備再接再厲掐他人中的她,虛弱地說道︰「謝謝姑娘救——」還沒說完,又暈了過去。
不過這次好像大伙兒都不怎麼驚訝,因為他的肚子響起了簡直震耳欲聾的「咕嚕」聲。
要餓到什麼程度才有如此浩大的聲勢啊!「他平時都不吃飯嗎?」她詫異地問跟他一起來的四只動物。其中三只低下了頭,烏龜則索性鑽進殼里。
「原來他一直都很餓。」松子現在才明白並不是長成人形的生靈都不用吃東西的,不能怪它啦,它以為人吃東西只是為了打發時間而已,不是一定要的嘛。
「真奇怪,他餓了為什麼不自己去找東西吃?」土堆斜睨了主人一眼道。它們幾個都是自己找的啊,莫非之前他一直等著它們弄東西回來給他吃?
「你忘了他有好幾回在挖草根?」茶杯很得意——還是它觀察仔細。
「原來他喜歡吃草根。」銅板若有所悟地點點頭,「但是最近都沒有挖啊。」
「可能吃膩了吧。」茶杯猜想。
「那現在怎麼辦?」土堆問。
四顆頭顱一致看向怔怔地立在一邊的她。
她是越看越奇怪。
雖然听不懂,但它們剛才的樣子,像極了是在互相講話。
動物之間是能夠听懂彼此說話的嗎?真神奇喲。
「哇哇。」
你別站在這里發呆啊,快想想接下來怎麼辦?
烏漆墨黑的身影又在她頭頂上盤旋;小小的烏龜又咬住了她的裙擺;猴子爬到主人身上向她滑稽地作揖;狼狗站在一旁冷冷地看著她。
這簡直是軟硬兼施嘛。她仰頭看看天,才知道經過這一陣折騰,太陽都已下了山。
無力地抬起手,指向那群羊。「你們,把他抬到我家去。」她認栽還不行嗎?
按照往常的習慣,村民們都已經在村頭等著把自家的羊兒接回去。當他們看到成群結隊的羊兒馱著個赤膊的年輕人,視若無睹地打他們身邊走過時,心中的詫異不言而喻。
「意暄,這是怎麼回事啊?」
夏意暄苦笑著攤攤手,「我也不知道。這人突然間從草地邊那個山坡上冒出來,然後就暈倒了,咱們的羊竟然都听他的話。」
「怎麼會暈倒呢?」村人純樸,遇到這種怪事,先關心的不是自家的牲口,而是陌生人。
「先前是中暑,後來是餓的。」她抖了抖挽在臂彎上的棉襖,「他穿這個。」
所有的人都瞪大眼看著這件破舊的棉襖,集體被嚇愣在原地。愣了很久才有人緩過來說道︰「怪可憐的。你先回家看給他弄點兒什麼吃吧,羊我們一會兒上你家里去領。」
她點點頭,尾隨羊群前進的方向而去。
家里的門一向不上鎖,所以當看到土堆已經把那男子堂而皇之地搬到惟一一張床上時,她也不怎麼驚訝。
大熱天的,食籃里的東西放了一整天怕是已經餿了,家里一時間也拿不出別的東西好吃,她正準備去廚房生火做飯,老村長慢悠悠地踱了進來,手里還端著個大腕。
「意暄,听說你今天救了個人回來?」才回到家,就听婆娘說起這事。村里好多年沒有出現過陌生人,他這個做村長的自然要來看看。
「不是我救的,是他養的動物還有咱們村的羊。」她接過村長遞來的白粥,走進里屋放到床頭小幾上,對烏鴉說︰「你喂他吧。」然後無視于它的嘶聲抗議,走回去和村長在桌邊落座,原原本本講了今天的事。
村長听完之後捋著花白胡子沉思了許久,才問道︰「你在太陽底下曬了這麼久還是沒犯病?」
「嗯。我也覺得奇怪,之前還很難受,上了山坡就沒感覺了,後來下來還是沒事。」
「那麼就不是山坡的緣故——」忽然他眼楮一亮,「莫非是那人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正在這時,里面傳來烏鴉急促的叫聲,听起來似乎很高興。
「可能是那人醒了。」她說。
村長首先站起身,往里面走去,「我們去看看。」
罷踏進屋二人就呆了一呆。
這屋子,什麼時候變得如此涼快了?里屋外屋,恍如兩個季節。
往床上看去,只見那男子已經倚在床頭,自己喝著粥,那樣子,說狼吞虎咽決不過分。喝完了之後還意猶未盡地舌忝著粘在碗壁上的飯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