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富而可求也,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這是什麼意思?"
王懷願有一瞬間忘了呼吸。一幕幕久遠的畫面閃現,卻不能連貫。直到又听到那紀忘歸說︰"既說不為五斗米折腰,又說只有當求不到富貴時才隨心而為,那不是矛盾嗎?"
靈光一閃,他終于想起來了!
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時,他任國子監祭酒,有一個十四歲的少年,從山野里回到了皇宮,讀書不多,卻透著京城孩子沒有的純樸稚拙,卻往往用似是而非的理論駁得他瞠目以對,記得太祖在世時常常對他嘆息,如果這孩子能把花在武學上的精力分一半到學習帝王之術上,他就不用再擔心身後事了。後來,他果然成為大齊的一代英主,再後來……
紀忘歸──褚詵。
原來如此!
這孩子!
嘴角激動地抽搐著,不知該喜該怒。
"王大人……"一開始,幼瀾就站在附近觀察他的舉動。
"陛下不必多言。臣明白了。唉唉,你們──唉,真是胡鬧!我不管了。"老人擺擺手,在她的目送下步履蹣跚地離開。
"爹爹,我這麼辛苦地念這些怪怪的東西,你該讓我扎幾針試試了吧?"
"什麼?可不可以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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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決議下嫁。朝野沸騰。反對者固有,卻是贊成居多。
在朝是有幾位德高望重的三朝元老毫無異議,其他官位較高的大多是幼瀾執政後起用的新銳人物,本來就不存在什麼迂腐想法,只要確定追隨的明主能讓他們施展抱負,其他就不關他們的事了。剩下的那些就算有反對,也不成氣候。在野的百姓巴不得多看看這位好皇帝人性化的一面,下嫁平民,多有意思的事啊。衣食無虞的情況下,有熱鬧看不挺好的?還有人在猜皇帝會不會再多立幾位男妃呢。
張仲超覺得全天下的人都瘋了。
陛下在一時糊涂甚至可能是武力威脅之下準備嫁給一個跑江湖的粗人,所有人竟然都跟著她鬧!連向來嚴守禮教的王懷願大人都默許事情的發生,這到底是怎麼樣的世界?他好端端一個青年才俊,沒有人看好他的一片痴心,卻竟然都津津樂道于那所謂傳奇式的婚姻。不公平啊!
陛下一定是受了脅迫才不得不接受求親的,一定是這樣!不行,他不能坐以待斃,任由數年的痴戀落空!他要向陛下表白心跡,阻止大婚進行!
當然,他才不屑用那種直白的方法,山人自有妙計──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滿意地驗收幾個月下來的訓練成果,張仲超想象著當陛下看到這份禮物時的驚喜。
"嘖嘖,張大人真是有閑情逸致啊。"身後突然響起的調侃聲把他嚇了一跳。
"你、你怎麼進來的?"竟然是那個面具人暴發戶!
"以九卿之一的身份來說,張大人家的圍牆顯然還不夠高。"褚詵負手而立,游目四顧,悠閑得像是在逛自家花園般。
張仲超強壓怒火,冷冷地反唇相譏︰"圍牆是用來請君子止步的,閣下這樣身份的人,自是不放在眼里。"
褚詵暗笑。想不到,這人還挺有意思。不再作口舌之爭,他轉移話題︰"這只會唱歌的八哥,可是張大人要送給陛下的?"
張仲超被說中心事,勃然變色,"關你什麼事?"
到底是年輕人,毛躁啊,"自然不關我的事。在下只是覺得,如果要博陛下歡顏,這區區《關雎》可能太平常了些。"
"哦?那你說該用什麼才好?"張仲超斜眼睨他,這草莽之人知道《關雎》,恐怕已是極限,還能說出什麼道理來?
"至少也要讓這鳥兒唱一首《湘夫人》出來听听,若再不行,就換《洛神賦》。"唱到吐血最好,"但是,最重要的問題不在這里。"他神秘兮兮地湊到他身前,"張大人恐怕還不知道,陛下極怕鳥,所以宮里才會一只鳥都沒有。"
看張仲超一臉的懷疑,他決定好人做到底,再說些"趣事"與他听。
"張大人又知不知道,為什麼陛下不太喜歡與幽王會面嗎?"
張仲超大驚,這人怎麼連這個都知道?他都是過了很久才瞧出點端倪的!
"這……我當然知道!幽王是皇位的可能繼承者之一,陛下總要防著他點!"
"錯。"褚詵伸出食指輕輕搖了搖,憐憫又假裝慈悲的眼神看得人好不火大。只听他附到張仲超耳邊低聲說道︰"因為她討厭听見幽王稱我為──八哥。"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籠中的鳥兒一眼,他一如來時,閃身離開。
八哥……
一盞茶的靜默後,張仲超終于回神,雙手抖得手中的米粒紛紛墜地,"不──不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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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這麼說?"兩人一同躺在床上,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
"是啊,這是讓他死心的好辦法。怎麼,心疼啦?"他將她攬入懷中,開玩笑地道。
她的反應是伸手扯扯他的耳朵,"瞎說。用身份壓人,你不覺得可恥?"
將她的手包進掌中,他理直氣壯地說︰"我是以身份壓人,但不是以'先帝'的身份,而是作為你丈夫。讓他明白,你對我是怎樣的死心塌地,就算隔了再多年,變了再多事,你的選擇總會是我。"
"死心塌地?我活該被你吃定是不是?"她有些不平,自己好像是太好說話了一點,他一回來連個招呼都不打就大張旗鼓地嚷嚷求親,自己竟然也沒半個不字。
"彼此彼此啊。我又何嘗不是對你死心塌地?"千言萬語,盡岸眼波交纏。
旖旎氣氛中,他突然正色問道︰"瀾,當年的事,你還恨我不恨?"疑慮早已在心間徘徊良久,不問,這將是一直橫亙在他們面前的障礙,問了,又怕得揭起往日傷疤徒惹傷心。
像是意外他的突兀,她深深看他,沉默。
滿室寂然。
良久,她才緩緩開口︰"恨什麼呢?真正的凶手早已伏法,你沒有存心害麟哥,要真說起來,在離開越州的那刻起,就注定了我也有錯。只是那時候我們都太沖動太憤怒了,沒有人能夠考慮周全,才會變得勢同水火,反目成仇。"
"還有嫉妒。"他平靜補充,當年的心思轉側,現在看來,已經是一片雲淡風輕。
"是,嫉妒。"她承認,"我忌恨你生在皇家,身為男兒。你又因為我的治國之能超過你而不悅。"
他渾厚的低笑聲震動著她的背心,"何止不悅,簡直是恐慌。"
"所以說,我們是兩個都不是什麼完人,會妒嫉,會失控,會──有野心。"
他輕輕頷首。他們都不是什麼大肚之人,歲月的洗滌讓他們成熟,卻改不了有著缺陷的本性。事實上如果不是今日他倆有了各自的一片天空,再沒有什麼尖銳的利益沖突,就絕不可能心平氣和地在這里談話。
也沒什麼不好。只要是人,都會有喜怒哀樂愛惡欲,這並不能阻止兩心相許,只是掀起些考驗的波瀾而已。惟其如此,才顯得多姿多彩不是嗎?
再說,他們這樣的人,愛情本就不會是全部,它的存在價值只是讓生命更加豐盈。但是──
"我對不起裴麟。"整件事情他最無辜,卻得到了最不堪的結局。
她伸手撩開他額前亂發,說道︰"有時候我在想,也許麟哥實在太好了,連老天爺都不忍心讓他再面對復雜的世間人事,才會提前招他回去。也許我只是在找理由以減輕內心的負罪感而已,否則就會不知道該怎麼安心地活下去,我必須過得好,因為我向麟哥保證過,一定要幸福。"這也是她願意與他復合的原因之一,相愛的人,不該折磨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