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豈不是等于鼓勵身懷武藝之人妄造殺業?"他非常清楚學武之人的氣力與普通人有多懸殊,如果不對有些快意恩仇的行為加以制約,讓心術不正者有機可乘,做出傷天害理的事來,就是大問題了。
讓他思考一下後,幼瀾才接下去說︰"第二件,是安平郡公的世子當街將一名百姓毆打致死,但由于身份特殊,列入'八議',所以當地衙門將之判了斬監候,交由刑部復核後卻改判流刑並準以金銀贖回。"
褚詵沉吟道︰"那世子確實非常不應該,但安平郡公是先皇的至交,又是開國功臣,不論'議功'還是'議故',都可以免其子一死。有什麼不對嗎?"
"議功"、"議故",都屬"八議",是王公貴族高官享有的特權。
她瞪大眼楮譴責地看著他,"怎麼會對呢?你想想看,這些王侯的子孫們仗著父兄的功勞,不學無術好吃懶做,平白享受老百姓的供奉不思感恩,反而欺壓良民,傷人致死,最後卻仍然可以逍遙法外,這公平嗎?"
看著她義憤填膺的樣子,褚詵有些不解,"你說的也有道理,但是逝者已矣,就算斬了凶手還是不能使他死而復生,狠狠責罰一番使之不敢再犯,也就收到儆戒的效果了,何苦再傷一條人命?"
"就是先皇和你的一直姑息才讓那些人毫無顧忌,橫行霸道!長此以往,會害了多少百姓,最後還不是落個民怨沸騰,社稷不穩?皇子犯法,理應與庶民同罪,這樣才能服眾。這個'眾',說到底還是沒有任何仗恃的平民,只有得民心,江山才能穩固,我們何必為了袒護少數人為非作歹而去犯眾怒呢?"
"讕,你到底要說什麼?直接講出來吧。"就算再疏于政務,褚詵還是听得出來,這兩件事,只是借題發揮的引子而已。
"大齊的律令,實在太寬松了,現在我們已經沒有必要像剛開國那樣用寬刑簡政來安定民心,而是需要樹立起令人信服的權威。律令的改革,勢在必行。"她說著這番也許將引起整個大齊皇朝重大變革的提議,躊躇滿志,顯然是醞釀已久有了全盤策劃的。
難怪她堅持要說與他听,朝中日常事務,她自然可以暗中做主不會引起什麼紛擾,但這麼大手筆的動作,沒有他這個做皇帝的意志堅定的推動,卻是怎樣都不能成功的。褚詵不知道該為自己的地位之重要感到驕傲,還是因為自己只能當個可用的工具而悲哀。
他知道幼瀾一直有改革朝政律法的念頭,從當年進獻先皇萬言書起就是了,她從來沒有正面提起,類似的暗示或者迂回的說法則一直因為他不置可否的態度被擱在一邊。一方面他覺得沒必要一定要把制度訂得那麼嚴讓人透不過氣來,另一方面,父皇臨終時的話他雖未實行,卻也記在心里,這種關乎全局的大變動,他是不會依著她來的,這是他放手讓她參與朝政的底線。
現在,她明確提出來了,是不是她認為時機已經成熟?什麼時機?難道是她認為自己已經可以完全掌控他掌控朝政了嗎?
他知道自己最近有一種近于神經質的擔憂,只要一看見瀾就會不知不覺地想這些事情,所以才開始勉強自己參與她每日的工作。說他小人之心也好,杞人憂天也好,懷疑的種子一旦播下,就再難從心中根除。
"詵……你覺得怎樣?"看他久久沒有反應,她忍不住出聲詢問。
"什麼?哦,茲事體大,我得好好想想再作決定。"他沒有理由當即拒絕,更不想輕易遂了她的願,只能暫時含混過去。
敷衍的回答使她十分不悅。他的反應分明就是不贊成。是認為不具可行性嗎?不,如果這樣的話,他會有很好的理由來辯駁。是他安于現狀懶得做這麼重大的變化?還是……建議出自她的口中讓他不放心?
想想看,這幾天每當她一踫奏疏,他就會寸步不離地跟在身邊,幫著做事,說是最近不想練功……不,詵才不會那麼小心眼!他至于這樣不信任她嗎?那麼只有一種可能了,她想著想著,不由得怒從心起︰他根本沒听清楚她到底說了些什麼,任她說破了嘴,他都只想著那些亂七八糟的武功!
正要發火,只听得他低吼一聲"誰在那里",便攬著她的腰往身後躍出三丈,將她安置在靠近門的地方後,復又飛身上前,與不知從哪里竄出來的人影交上了手。寢宮中只見衣袂飄然,兩人滿場飛舞,行動之快,著實匪夷所思,更奇怪的是他們交手之間竟然一直沒發出半點指掌接觸的聲音,在她還沒弄清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更別說看清一招半式時,地上就已經躺了一個身著黑色夜行衣的彪形大漢,不斷喘著粗氣,已被扯去面罩的臉上驚疑不定。褚詵則負手站在妻子身邊,氣定神閑,仿佛方才什麼事也未曾發生。
昂責守夜的姜濤听到粗喘聲率人破門而入準備護駕時,見此情景,既是驚訝,又是慚愧,隨即手忙腳亂地派人將刺客擒下去審問。不料那漢子卻高聲道︰"我乃風雷手焦雄,請教這位好漢是哪里的高手,讓我死了也做個明白鬼!"
姜濤曾在江湖上行走過一段時日,听這人自報姓名,不禁大驚失色,附在褚詵耳邊說道︰"陛下,這焦雄是江湖上排名第八位的高手,是魔教的護法。"正因為此人武功之高,讓他最吃驚的反倒不是他怎麼會出現在禁宮之中,而是褚詵竟然能在不驚動旁人的情況下將之輕松擒獲。
"先不忙將他帶下去。"褚詵就近在一張椅子上落座。他本就覺得此人膽識過人有些欣賞,而這些年來宮中除了姜濤之外,他又是第一個出現的武林中人,不免覺得好奇,因此想自己來盤問他一番,對于自己打敗了這樣重量級的成名人物,卻也不放在心上。
那漢子察言觀色,便知道他是這伙人的頭頭,功夫深不可測,估計是個什麼大大的武官,看出了他眼中的興味,以為他想出了什麼酷刑要對付于他,遂大聲說道︰"老子技不如人,無話可說。你有種就把老子一刀殺了,想戲耍于我,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你住口!"姜濤听他出言不遜,便想走上前去懲戒,被褚詵攔住。
"這位兄台,在下並無惡意。只是好奇閣下深夜進宮,不知所為何事?"呃,江湖人之間禮貌性的對話是這樣的吧?真有意思。他本來還想象武林中人那樣抱一抱拳,但是覺得依現在的狀況會讓人覺得滑稽,就作罷了。
那漢子是直率之人,見他言語間甚為有禮,便爽快說道︰"事無不可對人言。我有個交情過命的兄弟身中奇毒,只有白尾守宮作藥引才有救,听說宮里的貢品里有這東西,就算皇宮是龍潭虎穴,我拼了性命不要,也要來闖它一闖,誰知道這個皇宮怎麼會這麼大……"
他憤慨地敘述今夜的迷路經過,在場諸人盡皆松了口氣,褚詵更是面帶笑容。他即位以來,從沒出過行刺事件,今天這個,很顯然也只是個粗心的仗義之人。
使個眼色,羅奇會意出門,約一盞茶時間,手捧個小金盒回來。
"焦兄高義,在下甚是欽佩。無以為敬,這守宮放在宮中也無甚用處,既能救人性命,焦兄便取了去吧。"
焦雄訝然凝視他半晌,才半信半疑地取餅盒子,打開一看,見里面確實是神醫所形容的壁虎模樣,欣喜之後又有疑慮──天下沒有白吃的飯。他抬頭眼中帶著防備問道︰"你想要我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