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飲盡杯中的酒,燭影晃晃,夜深了。
寅卯交接之際雪停了,天還蒙蒙未大亮,淺睡了會的趙陽起身,走出房外想喚人伺候自己梳洗。
才推開門,門像卡著什麼似的,他不經意一看,竟發現楊采兒蜷縮著身子,屈蹲在門邊。
「你還沒走?!」
听到他的聲音,楊妤嫣猛然張開眼,羽睫上還有些霜雪,隨著她的動作掉到臉上。「你醒啦!」
她想站起身,但久蹲的雙腳早麻了,她略一動,腿上又刺又麻地令她眉頭忍不住一皺。
「難道你一夜都在這?」見到她發間的霜雪,一張小臉卻漾著異樣的紅潮,趙陽說不出來此刻在心中翻涌的是怒意還是心疼,灼得他忍不住一把揪起她。
腳好刺好麻呀,她咬著下唇,雙腿無力支撐自己,半偎著他。「我……不認得路……」她不敢亂走,在廊間雖寒冷些,至少有他房內透出些光亮,總比迷路好。
「不認得路不會要人來帶你嗎……」他隨即想起下人們都在和苑,沒他的吩咐是不會上這來的。「該死的!下了一夜的雪,你竟然待在外頭!」
「你不要生氣,我這件大氅很暖,沒事的……哈啾!」
噴嚏聲一出,無異是自打嘴巴,楊妤嫣噤聲不語,怯怯地看著他。
趙陽抿著唇,不發一語地將她攔腰一抱,走入房內。
他的手踫到她的腳,引起她一陣不適。他注意到她發皺的表情,動作放輕柔了些。
將她放在床上,他轉身又往門外走。
「你要去哪里?」她想起身,無奈發麻的腿讓她動也動不了。
「去給你請大夫。」他並非鐵石心腸之人,見她的模樣,再怎樣想對她冷淡,也硬不下心來。
方才抱起她時,不意踫到她的臉,感受到她肌膚所散發出的熱度,讓他真想抓起她罵一頓,認不得路,不會在樓里隨便找間空房窩一晚嗎?現在染了風寒,是想叫他擔心愧疚至死是不?
「你別走,我不用大夫……對了,」她突然手掏向懷中,拿出一樣東西,「這個給你。」昨天下午她剛看到他時就想給他了,但隨後的那場纏綿,讓她忘了這事。
趙陽接過來,是一個香囊,繡功精細不在話下,然而叫他驚訝的,是其上繡制的一幅雄鷹翱翔圖。
「這香囊哪來的?」嫣兒知道他喜歡老鷹,打小縫制給他的東西中,總會繡上一幅老鷹圖,而這香囊上的老鷹姿態、顏色,和嫣兒繡給他的簡直如出一轍。
「我繡的。怎麼?你不喜歡嗎?」以前陽兒只要看到有老鷹的衣物、鞋樣總是愛不釋手,不管年紀多大都一樣,她以為他看到這香囊會很高興。
這香囊是她入府這幾日繡好的,一來是打發時間,再者也是想討他歡心。但怎麼他現在看了,卻不若從前一般,露出欣喜之色?
他深深瞅了她一眼,「這真是你繡的嗎?」
「當然。」
猛然握緊香囊,他有些迷惑,兩個不同的人容貌像便罷,但有可能連想法都一樣嗎?「是你姑姑教你這樣繡的?」他猜測道,這是最有可能的解釋。
楊妤嫣沒承認也沒否認,淡然地笑了笑,「你喜歡嗎?」
無法忽略她眼中的期待,趙陽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嗯。」
「喜歡就好。」說完,她眼皮沉重的闔上。她好累,不知是在外蹲了一晚上都沒睡,還真是病了,此刻頭枕著他睡過的被褥,他的味道充斥其間,令她覺得好安心。
趙陽本想要她如果沒事的話,起來回荏風樓去,沒想到才一眨眼的時間,她竟睡了。看著她的睡容,他嘆了一口氣,走出房外,準備去喚人找大夫來。
他告訴自己,他才不在乎楊采兒,只是……只是誰叫她真的太像嫣兒了呢!
像得幾乎讓他以為,她們是同一人……
「爹,王爺上風憐軒那了嗎?」容小鳳去了煙雨樓、煦月樓都見不到趙陽,來到樞陽樓的帳房找容添問。
「喔,他一早就帶王妃出城游湖啦!」
「游湖?」她一愣,嗤了一聲,「他們感情何時變得那麼好了?」前幾日王爺還對那楊采兒不聞不問,怎麼昨兒個听說王爺伴她去逛市集,今天還游湖,轉變怎會這麼大?
容添瞪了女兒一眼,「人家夫妻感情好有什麼好奇怪的。」他停下記賬的動作,語重心長的說︰「小鳳,收起你的痴心妄想,這次王妃大難不死,證明了她有當王妃的福分,你就死心吧!」
「爹,你在說什麼。」她別開臉,躲避父親了然于心的視線。
「我看到你和個江湖郎中在後門不知嘀咕什麼,所以我想,王妃這次會突然昏迷,應該和你月兌不了千系。」
容添這話說得很明了,可容小鳳仍猶自嘴硬,「她昏迷和我有什麼關系,爹,你這罪名可別亂扣,我可是你惟一女兒呀!」
他嘆了一口氣,「就是我惟一女兒,所以我才什麼都沒和王爺提。」
「爹,難道你不想看到女兒找到個幸福的歸宿,一輩子榮華富貴享用不盡嗎?」
「我只知道強摘的瓜不甜。」見到女兒不以為然的表情,他忍不住樓下了重話,「你好自為之,再有下次,我絕不徇私。」
哼,下次?!下次還讓爹有機會辦她嗎?她一定得成功,除掉楊采兒這根眼中釘、肉中剌,只是……
要怎麼動手還毫無頭緒,喜鵲這個沒膽子的丫環頭跑回家鄉,她一個人是有些難成事,她得再好好想想,部署一個天衣無縫的計劃才行……
難得出了暖陽,冬湖畔的景致別有一番況味,金色陽光跳躍在樹梢間,反射到晶瑩正滴著水的冰柱上,光影嬉戲。
湖面並未結冰,船家搖著槳櫓,擺渡兩岸行人。
趙陽帶著楊妤嫣輕裝出行,兩人共乘一騎。他看她病了幾日,身子雖無大礙,但眉宇間卻一直籠罩著股陰郁之色,怏怏不樂。或許是出自愧疚,他總認為那日自己若不把她趕出去,她便不會露宿一夜,進而染上風寒,因此留在府中的時間比往常多了些,心想若她再有什麼不適,也好有個照應。
這些天相處下來,他不想承認,自己越來越無法抗拒她,那和嫣兒神似的味道,無所不在,令他著迷地魅惑住他的心。
他以為自己不會再為任何人心動了,也以為嫣兒死了,他的愛情也死了,原來,他的心還活著,能感覺到外界的溫度,她的溫度。
鎮日待在王府里生悶,昨天他帶她上城里著名的喜饈樓用膳,兩人相處是越來越融洽,讓他有種錯覺,仿佛嫣兒從未離開過他一般。
今兒個趁著天氣稍好,帶她出來外頭走走。而她也沒辜負他一番好意,從知道要出門開始,便開心的笑得闔不攏嘴。
「陽兒,想不到冬日里游湖的人還真多呀!」楊妤嫣巧笑倩兮地東張西望著。
趙陽淺淺一笑,並無回應她的話語。這楊采兒不知從何時開始便這麼喚他了,他也由著她。他決計將她當成嫣兒的替代品,如果這是老天爺想補償他的方式,他不會像愛嫣兒那般愛她,可是他可以容許自己有一點點的喜歡她。
「你看,那頭還有人乘舟游湖呢,」
他停下馬,湖邊茶亭小廝立即上前來接過韁繩,「客倌,里頭用茶。」
點點頭,他腳步卻不往茶亭里頭走,反倒拉著楊妤嫣往岸邊走去。「送一壺上好鐵觀音來船上。」
楊妤嫣聞言吃驚一問︰「你要上船?」
「不是我,是我們。一葉扁舟,悠悠蕩蕩逍遙于這一潭碧綠間,再佐以好茶,浮生一大樂事也。」她連忙搖頭推卻,「我不去,我在這里等你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