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王妃昨天是想洗澡,可荏風樓里卻找不到半個人,她知道下人們都住在和苑,便自個尋去,卻不知怎地,跑到樞陽樓去,容管事正在那對賬,一問之下,誠惶誠恐地直嚷著都怪他督導不力,就要找她喜鵲教訓一番。
結果王妃竟為她維護,說是她要自己去辦事了,不關她喜鵲的事。
她有些迷惘,不太明白為什麼自己對王妃這般惡聲惡氣的,她都不生氣,即使是剛剛那番厲詞,也是不見慍色的。
「要不,我陪你去?」她可不是出自關心喔,純粹是怕她再捕出樓子,她的膽真的很小。
楊妤嫣一笑,「不打緊的,我在附近逛逛,不會走遠。」
待喜鵲簡單地幫她綰了個髻之後,她就步出樓外。
大雪在兩日前已經停了,積雪雖未溶,但石子步道上的雪倒是已被清掃到路旁。瑞雪兆豐年,明年定是個好年頭。想想,時間也過得真快,再過十多天就要過年了,陽兒他……他那時不可能不出現吧?
深深嘆了口氣,瞥見園子里的花草樹木只剩枝權,她黯淡地想,花謝樹枯,明年遇春總有再顯生機的時候,而自己呢?表面上看來璀璨光華的生命,其實只剩一個月不到的時間了。
走著走著,想著心事,想著和趙陽的往事,她壓根沒留意周遭的景色,等到覺得腳酸了,想找個亭子什麼的歇息一下時,才發現自己又迷路了。
「糟糕!」這是哪里啊?楊妤嫣懊惱地東張西望,根本找不到來時路。
初入府的時候,容管事有簡單跟自己介紹過晉王府,她大概還記得一些名字,什麼大廳後是主屋煦月樓,再北邊是書房樞陽樓,西側是荏風樓及和苑,這些她都可以隨意走動,至于東邊……
容管事語帶保留的說,那兒是禁地,沒王爺的允許誰都不準擅入,就連打掃那的僕佣,也都要等他吩咐才可以進去。
唉,他講再多有什麼用,自己就是天生沒方向感,東南西北、永遠分不清,哪里的哪邊是哪里,對她來說根本沒意義。
張望了好一會還是瞧不出什麼門路來,無奈地,她只好隨意挑了個方向走去,死馬當活馬醫,搞不好可以像昨天一樣,遇到個什麼人帶她回去。
說來說去都是陽兒不好,那麼孤僻干嗎?整個晉王府里主子加奴才不過一二十人,冷清得緊,也難為了這些打理這座宅子的人了。
楊妤嫣抬頭望去,前面有棟樓閣,樓旁還有一池水,和自己住的荏風樓很像,難不成她運氣那麼好,真給她模回來了?
走近一看,她失望地發現根本不是荏風樓,這棟建築更精細,瞧那琉璃瓦、彩甍雕梁,選材雕功無一不是上上之選。
「煙雨樓……」她喃喃念著匾上題字,隨即會意一笑。煙雨,妤嫣哪!記得那年皇上說要為陽兒指婚的時候,陽兒一急,說自己心上有人了,皇上問他是哪家千金,他搖頭不肯說,勉強的只吐出這個名字。
這棟樓……會跟自己有關系嗎?
推了推門,門沒上鎖,她不請自入。
「進門,楊妤嫣眼淚就開始撲簌簌地掉個不停,這……這里好像昭景宮哪……不!簡直就是一樣一樣。
那時,她被遣出宮時,臨行匆忙,只來得及收拾一些細軟,其余的別說拿了,根本連多看一眼都沒時間。
而再入宮,她難過的發現,大部分的擺設都被換下了,听新來的宮女說,皇上有意將昭景宮賜給新封的貴妃居住。
她當時十分惆悵,和他所有的記憶啊,難道就只剩下內心的風景可回憶?
現下,所有的景物都重現了,她顫巍巍地,手撫上椅上鋪蓋的錦帛軟墊。上頭有一攤污漬,是有回陽兒鬧她,害她失手打翻了茶潑灑而出的;這茶漬怎麼洗也洗不掉,換下後,她舍不得丟,收在箱筐里。
廳里掛著一幅字,可完全分辨不出是他的字跡,想起這件往事,她不禁笑了起來。
那年陽兒三歲,初習字,好動的定不下性來,聰敏過人的他不想臨字帖,看到御書房里這幅柳公權的字,說那字太壞,像她一樣,他不喜歡,頑皮地將它描成如同顏真卿的字體般肥滿;而先皇太宗忒地疼愛他,知悉了此事竟也不責罵,還直比他為神童,勝過白居易的未滿周歲便能識知無!
回憶如潮水般地襲來,有的如狂風巨浪,有的如淺卷浪花點點,一波接著一波
二十年前昭景宮
楊妤嫣忙進忙出地跑著,君昭儀要生啦!
生孩子真可怖呢!她在慌亂中惟一只有這個念頭,听著尹昭儀那痛苦的慘叫聲,一聲一聲駭人得緊。
尹昭儀從羊水破了到現在已經過了一天一夜,可這小皇子或小鮑主依然沒有饒了母親的意思,依舊固執地不肯出世。
「熱水來了、熱水來了……」她喊著,可尹昭儀的痛叫聲仍是蓋住她的,她提著熱水,這已經不知道是她提的第幾桶水了,不知所措地呆立一旁。
產婆發現到她,翻了翻白眼,「別愣在那邊像根木頭似的,水倒在木盆里,過來幫忙。」
「喔。」她乖乖地應了聲,發現床邊倒了幾個宮女,「她……她們怎麼了?」
產婆哼道︰「沒見過人生孩子,昏倒了。」
「呃……」她看看倒在地上的袖梅、小雲兒,還有青青,遲疑著要不要過去。
「還不快過來!」產婆催促,她無奈的只得靠近。
天!原來生小孩是要這樣,腿張得開開的,褥下都被污血沾紅了,最最可怕的是,產婆她、她……整只手……我的天啊,她整只手都伸進尹昭儀那里……
她閉起眼,不敢再看。
尹昭儀像是再也受不了如此劇痛,尖喊一聲後就昏厥了過去。
「昏了也好,免得再受這種苦。」產婆喃喃自語,遇到難產不論是母親或是小孩都得自求多福,她無力同時保住兩個。
「來,等一下幫我接住小孩,我要剪臍帶。」
楊妤嫣原本閉著的眼驀地睜開,「嘎?我?我不行啦!我也快昏了……」天!都是血耶!
「不許昏!連你都昏了我這時候怎麼去找人來幫忙!」
「要不,我去找人」
「接著!」產婆手一下子伸出來,將一個血淋淋的肉球遞向她,她直覺的伸手接住。
天!天,我快呼吸不過來了!一個皺成一團,軟軟的、紅通通的小身軀,被自己用兩手捧著,緩緩伸踢著四肢。
突然,產婆又將他抓了回去,拍擊他的小兩下,小娃兒「哇哇」地哭了起來,然後,她將他放回她手上,回身剪掉臍帶,打了個結。她覺得自己已變成石塊,動彈不得。
听見小皇子洪亮的啼哭聲,產婆笑呵呵的道︰「好了,看來小皇子很健康。」可想到昏迷的君昭儀,她的臉色隨即又沉下來,「只怕這孩子一出世就沒了娘。」
她這話說得極小聲,可楊妤嫣听得清清楚楚。她猛然低頭看著小皇子,心惜之意瞬間涌起,才剛出世就沒了娘哪……
彼不得小皇子小小身子上滿是血跡,她臉靠向他,愛憐地輕輕磨蹭著;小皇子哭聲漸小,終至平靜,後來甚至咧嘴笑起來。
她瞧著心一震,也對他傻傻地露出一個笑容。
「奇了奇了,我接生了二十多年,從沒見過一個嬰孩一出生就懂得笑的,看來這小皇子將來必定不凡。」產婆瞥見這一景,嘖嘖稱奇。
一個月後,小皇子滿月,宋太宗取名為趙陽,憐他甫出生就喪母,便以自己即帝位前的封號,賜封晉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