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天色太暗,他沒能看清楚大小姐的神情,只隱約瞧見大小姐笑了笑,現在回想起來,那一笑彷佛注定徐梓晴要倒霉了。
基于大小姐的事情就是他的事情,他自然調查過徐梓晴的來歷。查探之後,才發現他很了不起──母親過世,父親撞死人逃逸,原本不關他的事,他卻主動扛起照顧受害家屬的責任,加上還要負擔弟弟念私立學校的學費,日子過得挺困苦的,真不知該說他傻還是蠢。
「看我心情。」沈曜淡淡說完,繼續低頭審閱公事。
「大小姐,徐先生過得很辛苦,還請你手下留情。」
「喔,你查到什麼?」有個萬能的助理,她這個上司非常輕松。
難得大小姐有心情聆听,他立刻把握機會簡述一遍徐梓晴的悲慘人生。
「……真蠢。」沈曜神色淡漠,僅有這個評語。
「我倒覺得他很有責任感,現在有責任感的人不多了。」這樣整徐梓晴,他良心不安,希望大小姐能就此停手。
「那你有沒有責任感?」
這……怎麼討論到他頭上?「我有沒有責任感,大小姐肯定心知肚明。」陪伴在大小姐身旁多年,他早學會不動聲色地見招拆招,一味跟著大小姐鋪好的局走只會死得更快,昔日的悲慘歷歷在目。
「責任感是當這件事應該由你負責,而你又能做好才叫做責任感,明明不關他的事,他偏要逞強扛下,還弄得自己狼狽不堪,這不是蠢是什麼?」她才不會同情這種蠢蛋。
「或者大小姐可以稱贊他是心地善良?」他怎忘了大小姐的思考邏輯非一般人。
「怎不說他是窮極無聊沒事找事做?」
「看來大小姐確實很討厭徐先生。」求情無望,只能祈禱大小姐心情不要太差。
「我沒有討厭徐梓晴,只是……不喜歡。」
討厭……不喜歡?!
請問這兩者有什麼差別?
形影不離?!
不,用錯成語,應該是陰魂不散。不過即使是陰魂,也要他曾做過對不起這條陰魂的事情吧?
問題是,他根本不認識沈曜,要怎麼得罪她?
「怎麼是你?!」茅塞頓開的他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必定是這女人故意找他麻煩,才會派人來讓他白忙一整天,看來,他也別想拿到三倍的工資了。「沈小姐,我沒辦法阻止你討厭我,但用不著這樣整我吧?我只是賺這點微薄的薪水為生,如果真有哪里得罪你,大可直說,用不著使出這種小人手段!」他交出鑰匙準備走人,為了等孟先生,他還沒吃晚餐,餓死了。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沈曜接過鑰匙,一臉無辜。
很好,還敢裝無辜?他如果再信她就是蠢蛋了。
「算我倒霉遇上你!」哼,好男不跟女斗,他懶得和她計較。
「我的助理搬家,不過臨時遇上開會分不開身,我便幫他走這一趟,希望你別誤會了,我並不認識你,何必刁難你呢?」
徐梓晴挑眉,打量那張透著無害的臉蛋,內心正在天人交戰。
「你的意思是我誤會你了?」
沈曜點了頭,徑自走入屋內,彷佛屋主似的巡視著。
徐梓晴雙手抱胸站在她身後,目光彷佛要變成X光穿透她的大腦看破她深沉狡詐的心機,可是沈曜就好像真的不清楚這件事一樣,隨意在屋里走動。
「好了,我看過沒問題,家具該到的都到了,也沒有什麼損傷,我要在哪里簽名?」
她的態度確實很難叫人起疑,只是有過上一回的惡整,他對沈曜的信心大減,狐疑地審視她,以防她突然出招。
沈曜坦蕩蕩,半點也不心虛。
半晌後,徐梓晴放棄了,決定再給她一次機會。
「請在這里簽名。」
她接過筆,迅速在文件上簽名,這件案子總算完工。
「好了,謝謝。沒事的話,我先走了。」對于沈曜,他仍然不解,但也不到怕的程度,畢竟他是個男人,怎可能怕一個女人,只是在不了解的情況下,最好的辦法就是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你很怕我嗎?」沈曜關上門,拎著鑰匙隨著徐梓晴站在電梯前。
「我怕你做什麼?」笑話,他怎可能害怕這個身高只到他肩膀的女人,傳出去能听嗎?「不是你討厭我嗎?」這可能性還比較大。
沈曜輕嘆口氣,「我剛剛說了,我與你無冤無仇,干嘛討厭你?不過我要為上次的事跟你道歉,上回我心情不佳才會把氣出在你身上,還請你大人有大量,原諒我一時的惡行。」
惡行……說得太嚴重,其實也只是沒有說實話罷了。
原來是她心情不好而已,反正只要不是針對自己,他也不計較那麼多。
「沒事了,別放在心上。」是男人就要心胸開闊。
「謝謝,你真是好人。」沈曜淺淺一笑。
「這樣就算好人,門坎還真低。」好歹這位小姐也曾對倒在路邊的他伸出援手,當不成朋友,至少也能聊個幾句。
「我的助理一再讓你白等,你都沒有口出惡言,甚至還等到這麼晚,你的修養真的很好。」若換做是她,早就讓對方付出代價了。
「工作嘛!再說孟先生也不是故意的,我又何必刻意刁難他,退一步海闊天空。」他的耐性也不是特別好,然而再天大的事情都扛過了,這點小事不值得他動怒。
「你常這樣嗎?」
「哪樣?」他被問得莫名其妙。
「愚蠢的把所有事情都攬在身上,然後再故作若無其事,難道你不覺得累?」
電梯窄小的空間,突然因沈曜扔出的這個問題而滋生出一股冷冽的氣氛。
徐梓晴注視她那雙滿是探究的眼眸,反問︰「你心情不好嗎?」
「沒有。」
「那你經常這樣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問什麼就問什麼,完全不顧其它人的感受,有錢就可以這麼自以為是嗎?很抱歉,我受不了你這種態度。」這下連聊個幾句的必要也沒有了。
少有女人能令他反感,沈曜是第一個。
正好電梯抵達一樓,門一打開,他立刻跨出步伐,頭也不回地離開。
明明兩人一點都不熟,她怎能用那種彷佛非常了解他的口吻說他,說得他胸口彷佛被針扎到。
即使是又如何?也是他心甘情願,她憑什麼說他愚蠢?
她以為他是誰啊?
馬的!
機車居然發不動,本想藉由飆車發泄的怒火頓時無處可發,徐梓晴忍不住踹了一腳陪伴他多年的機車,愛車重重倒下發出巨大聲響震碎了寧靜的夜,突然意識到自己輕易就被個女人挑起怒火,徐梓晴嘆了口氣,彎身牽起機車停放在路邊,準備走路回家。
那次他沒說謊,他確實喜歡走夜路。
以前是為了省錢,順便運動,五站以內會到的公交車絕對不搭,現在則是習慣了,習慣一個人走路,習慣走在安靜的夜里,習慣與陌生人擦肩而過,彼此對望一眼的那瞬間,他的生活除了賺錢就是賺錢,能夠賺錢的時間絕不拿來浪費交朋友或是戀愛,因此早習慣和人保持一段距離,不願結交太深。
曾經,他也疑惑自己為什麼要扛下根本不需要他負責的麻煩,只是……每當想起一場意外摧毀兩個家庭,他就有了繼續下去的動力,既然無法改變遺憾,至少能做些補償,而他一旦做出決定便會堅持下去。
愚蠢地把所有事情都攬在身上,然後再故作若無其事,難道你不覺得累?
累……習慣了的他根本不知道什麼是累,只是日復一日做著重復的事情。
這種責任感,他絕不認為蠢……思緒一頓,徐梓晴嘴角不禁上揚,忽然明白為何輕易被挑起怒火的原因了,因為從來沒有人能夠說中他的痛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