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了她第一次死前對他說的話。
這時他才終于願意承認自己確實怕寂寞,不想一個人,好不容易他找到了青絲,得到了她的笑容、她的真心,結果是他的舊傷令他愚蠢地放手。
「小狐精,你不是說要永遠陪著我?醒來好嗎?睜開眸子好不好?這里是你最愛的千雪山,只要你願意,我會陪你留在這里,永遠不離開……睜開眼楮好嗎?你不是說想再見我最後一面?現在不只一面而已,我不會再走了,往後你想看我幾面都可以,睜開眼看看我好嗎?我就在你眼前,不會再離開了……永遠都不會。」
他從來都不知道原來自己的淚水會那樣燙人,燙在她的臉頰上,融了雪,卻依然無法溫暖她的身體。
他後悔了,徹徹底底。
是否還有第二次的機會?能否再給他第二次機會?
「青絲,回到我身邊好嗎?我只有你……別離開我。」
求求你,別舍棄我。
貝月站在遠處,注視這一幕,她心痛的別開眼。
「呵,我就知道這只小青狐也不可信。」他從沒看過有人毫不在乎地拿自己的性命來賭,不過因為有趣,他才會答應了她,看見這一幕,也算值得。
不知何時,妖皇就在她身旁,她竟渾然無所覺。勾月擋在妖皇面前,戒備地瞪著他,監視他的一舉一動。
妖皇不慍不火地說︰「勾月,好歹我也曾是你主子,用得著這麼防備嗎?更何況,難道你不想救那只小青狐嗎?我倒是挺欣賞她的勇氣想救她一命。」
「你要什麼?」趙織玉抬頭問。
「織玉,你一直清楚我想要什麼。」沒想到小青狐的死竟能讓他即將要得到最想要的東西。
「別信他!」
妖皇沒有動怒,僅是看了勾月一眼,淡淡提醒她,「勾月,我想你應該比我還清楚妖界有著什麼才是。」
貝月聞言不再開口。妖界確實有能救回青絲的東西,不過必須要付出莫大的代價。
沒有二話,趙織玉解下戴在左耳上的銀白透明耳飾交給妖皇。
「很好。織玉,帶著你的小青狐來妖界,那里是你最後的機會。」說完,妖皇看了勾月最後一眼,帶著「翠蠱蝕心」離去。
「織玉,你真的要去嗎?」
「只要有希望,我便不會放棄。」他抱起青絲。
「妖界確實有能救回青絲的東西,只是會要了你幾乎一半的能力,最後還不一定能成功,那只是在賭一個機會而已,不值得。」
趙織玉凝望青絲的容顏,眸底盈滿柔情。
「我愛她。」若救不回青絲,他會去陪她。
這三個字抵得上任何理由。
貝月聞言,讓開了,背對著趙織玉說︰「我听過有一只妖成功過,不過他足足等了一百年。」
「這次,輪到我等她。」
無論多久,他都願意等下去。
等到她再對自己笑。
妖界並無四季,僅有日與夜。
趙織玉日日守在青絲身邊,時間之于他,不再如同以往那樣無所謂,他日日期盼的僅有一件事,便是再看見青絲的笑容。
即便失去了一半的能力,他亦不在乎,只求能救回她。
沉睡中的青絲,身體完好如昔,容貌依然美艷,她的體溫也未曾暖過他。
不知怎地,他想起了那個人間帝王所說的最後一句話——你若真愛過,便明白為何我還是選擇了所愛。
那時他不懂,認為那不過是帝王的失敗的理由罷了。
如今,他只覺得自己最可笑。以七情六欲為食,最後卻沒能透徹明白,若他能早一點了解,或許也不會有今日的一切。
「青絲,你還不願醒來嗎?你還不肯原諒我嗎?等你醒來,我再帶你回千雪山好不好?」他握著青絲的手,允諾著。
貝月走進來時,看見的就是這一幕。
或者應該說,每日她來的時候,都會看見這幕,看得她自嘆弗如,不敢再勸他放棄,希望他說的每字每句青絲能听見,好讓她快快醒來。
唉……
听見身後的嘆息聲,趙織玉知道是誰,沒有回頭。
「勾月,你我之間已不再相欠,不必再為了我們留在這里。」他清楚勾月之所以跟著他們回到妖界,便是以自己為條件讓妖皇不準動他們。
妖界第一戰將勾月確實有這能耐保住他們。
「青絲救了我,這是我唯一能為她做的,也是我唯一能彌補你的事情。若沒有青絲,我現在也不可能站在這里跟你說話了,這點小事根本不算什麼。織玉,你清楚自己等了多久嗎?」
「四百九十三年又兩百一十二日。」每一日他都有算,清清楚楚牢記對青絲的思念。
將近五百年的日子,看在她眼底相當不舍。
若青絲真的再也醒不過來……這問題她想問卻始終不敢問,那是一個不能問也不知該如何踫觸的問題。
「你是不是想問要是青絲沒醒過來,我會如何?」趙織玉察覺她的躊躇,心里明白她未出口的話是什麼。
「已經快五百年了,你總不能無止境的等下去吧?」
「妖皇已經將青絲的魂魄移入她體內,她會醒的,只是需要一些時間,我會等她,等她願意醒過來的那一日。」如同她獨自在千雪山等他那樣等著。
「若萬一……」接下去的話,她不敢再說。
「若真有萬一,可以勞煩你一件事嗎?」
「你說。」
「將我們一塊兒燒了,灰燼灑在千雪山那處懸崖上,這是我唯一答應過青絲的事情,至少要替她完成。」
「織玉,你——」
「回想起來,我也活了六千多年的日子,最初便開始有了我的存在,六千多年……漫長的日子卻遠遠不及認識她的這段日子,我其實也活得夠久了。」
「好,我答應你。」
「謝謝你。」
「我最近要離開妖界幾日,你好好保重。」
「你也是。」
「織玉,你變溫柔了。」
這五百年來,她最清楚他的改變。
趙織玉淺淺一笑,並沒有回話。
餅了幾日,勾月回到妖界,卻找不到他們,她以為妖皇對他們不利,便前去質問他。
妖皇卻說織玉和青絲昨日便離開妖界。
離開?莫非青絲醒了?她氣惱沒能親眼看著青絲醒來。
貝月再度離開妖界前往千雪山。
依舊白雪一片的山峰沒有他們的蹤影,她站在懸崖上,只在雪地中發現一只鮮紅的淚滴耳飾,看了快五百年,她記得這是屬于青絲的。
青絲真的醒了嗎?
不……她怎能有懷疑,青絲肯定是醒了,要不然她一離開妖界便再無絲毫機會,必定是她醒了,他們才會離去。
既然醒了,為何不等她回來再走,至少讓她道別一聲。
貝月將耳飾握在手心。
無忍,他們必定能再見面。
下次相見之時,她要將耳飾還給青絲。
卷末
一條河,蜿蜒、曲折。
鱉異的一條河。
人間的河是高處往低處流,然而這條河卻是自低處往高處潺潺而上。
彼岸的河是這樣的嗎?
她清楚自己已經死了,這回可是死得非常透徹,判官三百年前沒等到她,這次竟親自來迎接她。
因為死,她頭一次來到彼岸,發現這里不如人間書中所寫那樣陰森淒冷,反倒還有一種熟悉感,似曾相識。
「似曾相識?」
「嗯。」
「因為這里是你出生的地方。」
「千雪山?不太像。」
「來到彼岸,你對人間的記憶便會開始模糊。」
「是喔……」她再仔細看,想從這個陌生卻又帶有熟悉的地方找到一絲有關千雪山的關聯。「好痛!」她努力想,還沒想到什麼,心卻開始痛起來。
「因為這地方帶給你傷痛。」
「我不要想了。」既然那麼痛,她寧可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