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沒有到需要按摩的程度,你……」傅如雪嘴上拒絕,腳也想縮回來,偏偏她手指踫觸過的地方讓他覺得很舒服,一個不小心,他竟忘了強硬,反而順水推舟,任由她按摩。
當初他復健的時候,也有復健師幫他按摩,可不知是他們忘記體恤病人,或是一天下來需要他們復健的有許多人,導致他們的按摩沒有太大效果,又是他甚至覺得疼痛,因此後來他便拒絕了;沒想到範恩麗竟讓他覺得真的能從按摩中獲得放松的感覺。
他喜歡她溫柔有勁的力道,喜歡她專注的表情以及……淡淡的微笑。
「你笑什麼?」這抹微笑讓他無法揣測她的意思。
「沒有啊,我只是覺得既然要幫助他人就要面帶微笑,這樣受到幫助的人比較不會內疚,也會心情很好忘記疼痛。你的痛有沒有減輕一點?」範恩麗頗為認真地問道。
「有。」他含笑點頭。
「哇……小雪,你笑起來好可愛哦,嘴角還有酒窩,怎麼不常笑,老是板著一張臉呢?」
「不板著一張臉,上頭會認為我沒有魄力,底下會以為我好欺負。」他討厭自己有張女圭女圭臉,以及左邊的酒窩。
「可是微笑是世界共通的語言。」
「我的世界不適用。」他的世界只有狡詐、利益。「你曾學過按摩?」
「是啊。以前姑姑剛開餐廳時,回來後雖然都沒說,可是我看得出來她身體很酸痛,所以我就去學按摩,教我的老師還夸我很有天分;其實不是我有天分,而是我一想到可以幫姑姑就會更認真去學。」
幾次交談下來,傅如雪發現她的生活重心完全以她姑姑為主,以她姑姑為目標,沒有了她姑姑,她似乎什麼都不是。他第一次認識有這樣完全以他人為中心的人,究竟是什麼原因讓她對她姑姑特別依賴?
「你的肌肉太緊繃了,應該要放松點,我還會全身指壓,下次再幫你做全身按摩,包準你會愛上。這樣有沒有好一點?」
「有,謝謝。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我們快要成為一家人了不是嗎?不對你好,要對誰好?只有家人才享有被我按摩的殊榮呢!」她甜笑,見他舒展眉心,才放下他的腿收拾善後。
忽然間,傅如雪明白她所謂的「喜歡」是什麼意思了。在她眼中應該只有分兩種人,一種是家人,另一種是外人。
她會對「家人」很好,「家人」能享有特權,至于外人,恐怕不是她在意的對象。
「這附近有間不錯的茶坊,我們過去一邊商量一邊吃飯吧。」
「晚餐?」會不會太早了點?
「錯,是我的午餐,我忙到現在只有吃一塊吐司,餓死了。對了對了……」她一面說一面關燈。「這件婚紗是我們的秘密,你不要提早跟我姑姑說哦。」
她特地請婚紗公司將試穿婚紗的日期延後,就是想要給姑姑一個驚喜。
「我不會說。」他沒這麼無聊。
「那你有沒有合適的伴娘人選要推薦?姑姑希望我當她的伴娘,可是我想那天應該會很忙,我是主辦人可能會跑來跑去……」
「你最愛的姑姑要結婚,那天她一定希望你陪在她身邊。」大概模清她的弱點後,他不再完全拿她沒轍,也稍微懂得回敬。
「我知道啊……可是我怕我會傷心。」
鐵門緩緩往下降,傅如雪眼角余光憋見了她失落的神情。
「她只是想結婚,不是永遠離開你。」
「我知道啦。」範恩麗噘噘嘴巴,嘆道︰「可是以後不能住在一起,我難免會覺得失落。」
「你可以天天來看她。」
「不用了,這樣不好。」她應該學著長大,學著放手,畢竟姑姑不可能永遠陪在她身邊。
「你別露出那種表情,這樣別人會以為我罵你。」她噘嘴的模樣像極了做錯事等待人罵的小孩。
「小雪,為什麼你會那麼在意旁人的眼光?」
「因為我算是半公眾人物。」
「那你好可憐,想哭想笑的時候不能放開,還要偷偷躲起來,唉。」
「又不是小孩子,怎麼說哭就哭。」
「誰說大人就不能說哭就哭?哭是很正常的行為,而且小孩子就一定會哭嗎?從很小的時候我就不再哭了。」佩服吧?
「打針也沒哭過?」
「有什麼好哭的,忍一忍就過去了,這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情是不能忍的。」呵呵,她可得意了。
「真的?」他挑眉問︰「生離死別也無所謂?」
怎料他話剛說完,那張原本還頗為驕傲的臉龐頓時變得脆弱,眼眶泛紅,在里頭打轉的淚水有潰堤之虞。
「喂喂……」不會吧?大庭廣眾之下真的要哭嗎?剛剛不是還很自豪她從沒哭過?「不準哭,太丟人了!」
難過的表情轉瞬消失,淚水被她抹去,落寞神情被笑臉取代。「小雪,我沒哭啦,只是想要表演的時候也是可以演得出來的。」
「這種事也能演嗎?」他幾乎當真了。
「為什麼不?要不然電視上那些演員是怎麼演出來的?」
「他們是發自真心的感情流露。」為了辯贏她,他在說什麼鬼話?
「因為他們沒有體會過什麼叫做哭不出來的痛。」範恩麗用著幾不可察的哀傷口吻說。
一會兒是無所謂的嬉笑純真,一會兒又認真地讓人替她的神情感到一抹難受,說實在,傅如雪真的不了解在她多變外表下的內心究竟在想什麼。
他向來不會花心思去了解另一個人在想什麼,他崇尚的是用溝通的方式來節省彼此的時間,至于這種單方面的了解某個人,他並不擅長。
可生平頭一次,他試著想靠範恩麗更近一點,想看清楚埋葬在她眼底的究竟是怎樣的傷痕才能讓她說出「哭不出來的痛」這種話。
不過她不會說的——他有這預感。
雖然他快要變成她的家人,但離她還是有一短很長的距離。
說也奇怪,他竟然想拉近他們之間的距離。
他不清楚範恩麗除了那間小小店面以外還能忙什麼,反正他自己也很忙,他們沒時間再踫頭,所有的事情都在電話中敲定。
他們討論的時間都將近晚上十二點,她昏昏欲睡,甚至偶爾彼此的呼吸成了話筒里唯一的聲音,偏偏他能和她討論的時間只有睡前。
「為什麼你都要這麼晚才能談事情?」範恩麗打了一個呵欠問。
「因為白天我們都在忙,下了班我們還在忙,最後只剩下這時間。」他理所當然回道。
「這樣啊,呵……好不人道喔,你精神還這麼亢奮,我卻已經快不支倒地了……好想睡喔……」呵欠連連,大腦嚴重缺氧,羊咩咩準備要跳柵欄了。
「不準睡,是你要我協助你籌備婚禮。」
這一提醒,立刻打趴幾只來不及落跑的瞌睡蟲,範恩麗振作了幾分。「你精神真的好好喔,一天下來工作十幾個鐘頭都不會累,你喝了幾箱雞精?」是哪一個牌子最有用,快推薦給她,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我有輕微失眠。」
「看過醫生沒?」
「沒用。」
學生時代起,他對自己就特別要求,不只除了好以外,他還要拿第一。第二名的滋味他從沒嘗過,結果造就他長期性的失眠。他求助醫生,然而醫生除了開安眠藥,听听他的陳述以外沒有更好的辦法,因此他不再去醫院,反正也不是到非常嚴重的地步。
「怎麼會沒用,像我也去看心理醫生,非常有用耶,你要不要試試看我的心理醫生?」
「不了,多謝。」頓一下,傅如雪發現話題被轉移。「如果你再閑扯下去,可能要一點才能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