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我母親,我沒有這種母親,我恨不得她去死!她怎麼不去死一死算了,為什麼還要活著來折磨我?我恨死她了,她最好去死!她最好——」啪!
蔣映人重重打了她一巴掌。從沒見過她如此慌亂焦躁的一面,他希望她能冷靜。
「我清楚每個家庭都有難言之隱,可是無論如何她都是你的母親,我不希望你這樣說她,非常不孝。」他的嚴厲宛若一把利刃,牢牢刺中她的心髒,令她血流如注。
她眸光泛冷,內心漸涼。
「你什麼都不知道,根本沒資格這樣說我!」她激動狂怒。
「那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讓你這麼希望自己的母親去死?」
驀地,過往的那一幕幕又竄進腦海里,她頭痛欲裂,一手捂著額際,轉身便跑。
「綺綺……綺綺……」他決她一步的把門關上。
「別過來!不要踫我!」對他的觸踫,趙上綺露出厭惡的神色。「放開我!」
「綺綺,有些事你應該明白說出來會更好,放在心底永遠沒人能懂你的痛苦,告訴我好嗎?」
他知道自己已經觸及她真正的痛處,如果要她能再露出燦爛的笑容,他必須逼她說出口。
「不要逼我!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那你來告訴我啊。」他抓著她,不放手。
要她說什麼?
說她不只身體髒,連內心也是髒的?
說她曾經滿腦子想殺了自己的母親、那個男人,還有路上所有曾經對她指指點點的人?還是要說她內心藏了一件比差點受到強暴還要更不堪的往事?
差點被強暴很痛苦,然而被最信任的人背叛更是殘忍至極。
「好,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那個差點強暴我的男人,你知道他是怎麼跟我說的嗎?他說是我母親為了十萬元將我賣給了他,隨他怎麼樣都可以。」听見這個震撼的答案,蔣映人錯愕不己。
「你有問過你母親嗎?」
她冷冷一笑。「我不覺得有這個必要,因為我終于想起來自己怎麼會出現在那個男人的屋子里,對我下藥的就是我母親跟我弟弟,在沒昏迷之前,我還跟他們一起吃飯,醒來後卻身在另一個地方,答案已經很明顯的擺在眼前,你覺得我還需要問什麼?你說啊,我到底還要問什麼?
還想不想知道為什麼那天我們會一塊兒吃飯?因為我接到大學聯考的成績單,我篤定自己能念到心目中的第一志願,所以我親自下廚,想跟他們宣布這個好梢息,結呆等著我的竟是那樣的事情——之後我不敢回家,躲在附近的公園里,確定他們都不在家後,才敢回去,收抬了簡單的東西就離開,此後再也沒有回去過。我一個人在台北流浪,每天都怕他們會來找我,怕他們想再利用我,怕再被人說我看起來就是一副想被男人上的樣子……這些痛苦沒有人能替我分擔,只有我自己能承擔。」她的苦,無人能懂;她的痛,無人體會。
她來到陌生的地方想要有個嶄新的未來,因為她不希望這件事讓自己痛苦一輩子;豈料,她根本擺月兌不了那個惡心的夢魔。
每夜每夜,她都在惡夢中驚醒。
「你知道我有將近半年的時間,每晚都是靠著安眠藥才能入睡嗎?你知道那種成天怕被人找到的恐懼有多麼痛苦嗎?你知道我是多麼努力才能撐到現在?我曾經很想自殺,因為一個人真的好寂寞,我卻不知道該怎麼辦,除了他們兩人以外,我再無其它親人。我父親好賭,欠了一債後自殺,所有的親朋好友都不肯再跟我們來往,我因為自卑不太交朋友,身邊也沒有半個人能讓我依賴,最後只能靠自己。」現在也只能靠自己。
蔣映人的手不知何時松開了。
趙上綺閉上眼楮,讓眼淚落下之後,轉身便走。
所以她畫了Dora,她幻想自己做著美夢;然而幻想終究是幻想,Dora也有無法說出口的傷痛。
她們都是一個人。
「為什麼?」蔣映人再次見到趙上綺的母親,開口便問。
熬人紅了眼眶,低下頭。「沒錯,我的確為了十萬塊將她賣給她的老板,因為我缺錢。我丈夫好賭欠了一債,如果不還錢,那些債主要打斷她弟弟上允的腳,所以我只好賣了她;後來我有去救她,可是她已經逃走了。」
「伯母,綺綺也是你的女兒,你為了兒子難道就能不顧她的感受嗎?」
「那你說我該怎麼取舍才好?一個是我兒子,一個是我女兒,我也是逼不得己才做出這個決定。你有錢,當然不會明白我們這種人的悲哀,我只是盡力想保護他們。」
蔣映人嘆口氣。「我能諒解,但是你確實傷害了綺綺。」
「我跑到她的學校,試著想跟她解釋,可是後來她休學了,我再也找不到她,也沒能力找她,光是龐大的債務就快讓我喘不過氣,是偶然得知她就是前陣子很有名的插畫家,我才知道她的下落。我很清楚她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我,可是這跟她弟弟沒有關系,上允是無辜的,他什麼都不知道。」問題太棘手,他也不知該怎麼解決。
那天綺綺離開,他竟然找不到一個理由挽留她。誠如她所說的,他確實不懂她內心的苦,因為不明白也再次傷害了她。
「一百萬是要用來做什麼?」
熬人突然哭了出來。「上允得了惡性淋巴瘤,需要錢做化療,我帶他到台北的大醫院看病,醫生說只要有適合的骨髓,就可以做骨髓移植,可是我跟上允的骨髓不合,上綺不肯去檢查,所以我只能選擇化療來救上允的命。」
「伯母,我無法評論你的行為,可是站在綺綺的立場,我只能說你實在不夠了解她,你的背叛狠狠傷透了她的心。關于骨髓的事,我會試著勸綺綺,至于錢的事情,我也會想辦法。」婦人道謝後離開了,留給蔣映人的卻是難以解決的問題。
他忘不了那天她臨走之際說的話——你知道嗎?不只身體,我的心也很髒,因為我好想拿刀殺了他們!為什麼他們要這樣對我?
我也是她女兒,難道我就可以被犧牲?
她的心必定又開始流血了。
他到底該怎麼幫她?
她做了一個夢。
是惡夢。
是曾經困擾她半年之久的惡夢,她本以為已經忘了,沒想到現在又來纏著她不放;她想逃,卻不知道可逃到哪里,最後是學姊金艷收留她。
「上綺,你怎麼坐在這里?」前天她在公司樓下看見趙上綺,見她一身狼狽,她什麼也沒問就帶她回家。
「我在發呆。」
「是喔,沒有話想對我說嗎?」前陣子跟她談工作的事情,她還挺有精神的,怎麼才過半個多月就完全變了個樣子?
趙上綺歪了頭,一臉茫然。
「出了什麼事情?」
「一點小事。」她的目光又移回窗外。
金艷蹲下來,伸手扳過她的臉。「上綺,不知道醫生有沒有跟你說內心的陰影最終只能靠自己戰勝?如果你不鼓起勇氣,誰也幫不了你。我不了解你到底出了什麼事,可是如果你不願主動面對,想說以後再想辦法、有空再處理,那麼這個問題永遠都會困擾你,你也不可能擺月兌。既然痛苦,何不咬牙一次解決一勞永逸?為何要讓它像一根針時時扎痛你自己?」
「因為我有被虐狂。」她苦笑。
「算了,如果你自己都不想解決,我這個旁觀者又何必替你操心,反正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不要後悔就好。我要出門了,鑰匙放在桌上,出去記得要鎖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