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同學。」
豆花店之所以叫「300」,原因無他,就是一天限量三百碗,賣完明天請早,只有兄弟姊妹、親朋好友才有預定的殊榮。蔣映人是店老板的鄰居,以前還托他照顧過自家的小孩,這人情可大了。
「店里忙啊。」豆花店生意好,差不多八點左右晚上的賣量就能清空,趙上綺就是刻意挑沒人的時間帶蔣映人來品嘗豆花。「上綺,老板的豆花是純手工制做的,嘗嘗看。」
趙上綺很想問他不是說要吃飯,怎麼跑來吃豆花?可是盯著豆花里又黑又亮的粉圓、飽滿大顆的紅豆以及粒粒分明的花生,不由得也嘴饞了,連忙舀了一口豆花送入嘴里,入口即化的感覺令她感動莫名。
「好吃吧?老板雖然不怎麼樣,可是豆花卻是一級棒。」
「臭小子,什麼叫做我不怎麼樣?我長得這麼帥氣有型,你是沒看見嗎?」瞎了嗎?
蔣映人確實沒看見老板的帥氣,因他發現老板一靠近,趙上綺的左手就緊緊握住包包,整個人異常緊張,神情僵硬;她這模樣很像是他第一次幫她洗頭的時候,她也是一副非常想奪門而出的感覺。
「老板如果帥氣,那我就是第一帥哥了!」他忍不住握住她放在桌下的左手,立刻感受到她小手的冰涼。
「去你的!你根本是個娘兒們!」成天幫女人洗頭混在女人堆中,老板只覺窩囊。
「老板,大家都是服務業,賣豆花還不是成天陪笑。」半斤八兩。
「我哪有陪笑?會上門的都是忠實顧客,根本不需要我陪笑……」老板還沒炫耀完,大兒子已經進門。
「爸,我回來了。蔣大哥,晚安。爸,有什麼事我可以幫忙?」放下書包,他準備要幫忙。
老板連忙端出一碗冰涼消暑豆花。「我快弄好了,你先去洗手吃豆花,然後去寫功課。」他小時候不喜歡讀書,長大只能賣豆花,他不希望兒子們步上他的後塵,所以特別栽培。
「爸,沒關系,這是應該的。」做兒子的堅持要先幫父親整理完才要吃豆花。
「不用啦!」兒子孝順,他心甘情願做更多。
大兒子不再理會端著豆花的父親,徑自將鍋子端到後頭去洗。
眼前的一幕全落入趙上綺眼里,她看得出神了。很平凡無奇的對話,卻將父子間的親情表露無遺,讓她看得不自覺放松心情,慢慢地,她的手不再緊握包包,蔣映人也注意到她的變化。
吃完豆花,他陪她走回去牽車。
「你很討厭老板那類型的人?」他問。
趙上綺想了一下,搖搖頭。「他是好人,我不會討厭他,只是有點害怕……」老板長相很粗獷,確實令她膽怯。
他想起她表里如一的二分法。「嗯,老板確實是好人。」
「他對他兒子也很好。」
「所有的父母都會這樣對自己的小孩。」
「不一定……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愛自己的兒女。」她回答,神情篤定。
蔣映人本想反駁,但當他接觸到她那雙隱含悲傷的眼神後,發現自己竟然很想牢牢擁抱她給她安慰,就像他平常對妹妹做的一樣。
他明白了。
她的傷痛來自家庭。
其實,他一直很注意趙上綺。
說也奇怪,班上有各式各樣漂亮的女孩都不見他關心,偏偏對一身宛若流浪貓模樣的趙上綺動了惻隱之心,這或許該怪他太寵愛妹妹,導致看見弱小動物都會心生憐惜,或許就是因為如此才會特別在意她。
她留著一頭亂糟糟的短發,身上的衣服不怎麼干淨,他曾听女同學私下抱怨趙上綺身上會有奇怪的味道,因此沒人想靠近她。
她排斥人,其它人也排斥她,變成惡性循環。
上課時沒有固定的座位,趙上綺附近始終沒有人坐,她永遠選擇靠窗的角落,久了那里就變成她的專屬位子。曾經有別系的學生選到他們的課,第一次坐在趙上綺隔壁,下課便自動換位子,可見她身上的味道讓人無法忍受。
她上課很專心,偶爾會分神遠眺窗外,不知在看什麼,無論上課或下課她總是第一個進出教室。他曾問過其它同學,根本沒人知道趙上綺住在哪里,而她臉上淡淡的黑眼圈顯示她似乎過得不是很好。
他身為班代,加上他個性比較熱心,某天下課,他把趙上綺叫到外頭想好好勸她。他說了很多,幾乎把對妹妹的訓詞全用上了,只見她睜著大眼,一臉茫然,他如此苦口婆心,她卻一副不受教的態度讓他很火大。
「趙上綺,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行為嚴重影響到其它人?你在家里要怎樣都不會有人管你,可是你現在是在學校,這里是公共場合,你總得注意一下自己的儀容整潔。一個女生丑就算了,若是連基本的干淨都做不到,根本不會有人喜歡,你應該好好檢討一下。」他很努力不要用太尖酸刻薄的字眼刺傷她。
說完了,他等著她的反應。難得有人說了重話,她總該清醒吧?
她有沒有清醒他不太確定,只看見她臉上有著仿佛受傷的痛楚,以及掩飾不了的濃濃恐懼。
不會吧?他又沒罵她,頂多是念她,口氣是嚴肅了點,但應該不會讓她有恐懼的感覺才對,她是在害怕什麼?
餅了好一會兒,趙上綺終于開口︰「我知道,可是、可是……你什麼都不懂。」說完,她轉身跑走。
蔣映人滿腔問號無處可問。
廢話!她不說,誰會懂?他又不會讀心術。
不過他倒是發現一件事,他離趙上綺很近卻沒有聞到她身上傳來什麼奇怪的味道,而且他也注意到,她有一雙白皙干淨的手。
很奇怪的發現,但他沒有機會問個清楚,到了下學期,趙上綺就休學了……
睜開眼,蔣映人知道自己做夢,夢見了以前。
他坐起來,想起了趙上綺那張充滿受傷以及恐懼的臉龐。
她究竟受過什麼樣的傷害?
「哥,早餐我煮好了,你醒了沒?」
看了眼鬧鐘,已經九點了,蔣映人隨便套上一件衣服走到客廳。
他父母都是醫生,愛心泛濫,一等他能賺錢了,兩個人便到世界各地去幫助人,留下他照顧小他十歲的妹妹。幸好可人很乖巧,懂得幫忙整理家務,要不然每天工作到那麼晚才回來的他,根本沒時間整理。
雖然有時候他也很氣父母太沒責任感,但每次收到他們的ma!l說他們又救了多少條生命,想了想,他們在這里生活無慮,若還計較就太不知足了。
今天星期四,他排休,可人正逢暑假,便要他帶她去參觀美術館,說是要交作業。
「哥,早安。」蔣可人乖巧地道早。
爸媽不在家,長兄如父,下星期能不能和同學來個兩天一夜的旅游還得看哥放不放行,她自然要乖一點,免得被禁足不能出去。
「哥,如果你太累,我自己找同學去就好了。」爸媽都還沒那麼緊張她,反倒是哥成天把她看得緊緊,深怕一轉身她就會出事一樣。
「沒關系,我答應你了,半個小時後出發。」蔣可人嘆了口氣,從包包內拿出筆記本,不曉得在寫些什麼。
蔣映人邊吃三明治邊注意到那本黃色筆記本上的圖案有些眼熟。
「可人,那是什麼?」
「筆記本啊。」哥是睡胡涂了嗎?連筆記本也分不清楚。
「我是說外面的圖案。」
「這個啊,這是‘女乃油蒼蠅’畫的。」
「什麼鬼名字?」女乃油蒼蠅?
「就是蝴蝶的英文Butterfly。哥,你的英文有這麼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