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無話可說,惱羞成怒了?」區區一個毛頭小子,李家華料定他不敢怎樣,更加有恃無恐,不知死活地向他挑釁。「看你的樣子,難道還想動手不成?」
「說對了!」
康子翔猛地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握起拳頭,對準那張干瘦的馬臉,一拳揍了下去──
一陣杯碟相撞之聲,李家華被打倒在地上。
見情況不妙,在餐廳里用餐的其他員工紛紛圍上來,拉開兩人。
「好小子,你敢打我,我要你好看!」
萬萬沒料到康子翔竟然有這個膽量,李家華一臉狼狽地爬起來,一邊捂住鼻血,一邊歇斯底里地指著他破口大罵。
「姓康的,你听著,交易部有你沒我,有我沒你!你就等著卷鋪蓋滾蛋吧,如果不開除你,我的名字就倒過來寫!」
在眾人面前大出洋相,這個臉他實在拉不下。
「很不幸,你可能還不知道,在金泰沒有人夠資格開除我,除非是我自己不想來!」
一反平時的乖乖牌形象,康子翔板起冷峻的臉龐,恍若冰雕刻成,沒有一絲溫度,全身散發著壓倒一切的凌厲氣勢,震懾得圍觀者幾乎不敢出一口大氣。
這真是平時溫雅自若的康子翔?
在眾人的目瞪口呆中,他頭也不回地離開餐廳。
午後,倪靜的辦公室,房門緊閉。
康子翔來到門口,輕敲兩下。
「請進。」
里頭傳來淡淡的、清冷的是她一貫的聲音,康子翔只覺心頭一熱。那麼沒有感情的冷冷的聲音,為什麼此刻听起來如此親切?
推門而入,發覺倪靜沒有像往常那樣坐著,而是雙手交叉著斜倚在玻璃窗前,微仰著修長的頸項,望向窗外。
察覺到有人進來,她的睫毛微顫一下,轉過身子,直視著他。
「知道我叫你來做什麼嗎?」
兩個人沒有客套,也沒有其他多余的問話。互相凝視的眼眸格外清澄透亮,就像兩顆劃過暗夜的流星……
「知道。」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一定是為了中午在餐廳的「打架」事件,想必此刻全金泰上下都傳得沸沸揚揚。
「那你知不知道自己闖了大禍?」
「我很抱歉。」
「你需要抱歉的人,不是我。」
「我不會向他道歉。」康子翔輕輕握緊拳頭。
「為什麼?」
「他是人渣!」
「康子翔……」倪靜嘆口氣。「我們每天都在跟自己不喜歡的人和事打交道,你總要忍耐。」
「忍耐總是有限度的。」康子翔悶悶地說。
倪靜如此不冷不熱的態度,實在出乎他意料之外。
盎裕的家世背景令他從小就有良好的教養,舉止溫文有禮,從來不曾與人發生過肢體沖突,連一點口角都幾乎沒有。
記憶中,這是他第一次和別人打架,只為了阻止別人誣蔑她的名譽。但是倪靜……反而勸他要向現實妥協。
她到底知不知道,他是因為她才動手打人!康子翔突然覺得心里有點酸酸脹脹的,不是滋味。
「難道你要整個部門都為你鬧得雞犬不寧?交易部本來風波就多,員工關系一直很緊張,現在你和李家華又這樣,大家都無心做事。如果我沒猜錯,他正在總經理那里哭訴,搞不好你會馬上被炒魷魚。」
倪靜走到辦公桌旁,拿起話筒,撥了幾個號碼,遞給康子翔。「如果你現在馬上向李家華和總經理道歉,或許我還可以再想想辦法。」
「沒有必要。」康子翔上前一步,俐落地掛斷電話。
倪靜無奈地輕嘆一口氣。
年輕真是好,天不怕地不怕,連撒手不干的姿勢都這麼瀟灑。
如果可以,她也很想把辭職信猛地甩到李家華和其他一干人臉上,然後拍拍手,跟交易部的流言斐語永遠SAYGOODBAY。
幻想總是那樣令人愉快,但現實中為了五斗米,卻每每令幻想折腰。
沒有這份工作,哪里來的錢去支付醫院昂貴的看護費?哪里來的錢照顧精神異常的母親?哪來的錢養活自己?
「你怎麼可以忍得下去?」突然,康子翔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
「什麼?」倪靜有些愕然。
「你知不知道李家華一幫人私下是怎樣散播那些難听的謠言的?他們說你、說你……」康子翔說不下去。
「地下情婦,賤女人,公共巴士,勾引上司,人盡可夫……對不對?」倪靜平靜地接口說下去。
忍,心字頭上一把刀,世上最難做到的事之一。
電視、小說中那些將壞人打得落花流水的劇情,看時的確令人酣暢淋灕,不過擺在現實中卻可笑之至,此路完全不通。
想要順利做成一件事,不忍耐是不行的。尤其是一部之長,更沒有多少可以任性的資本,她能像他一樣,不高興就撒手不干嗎?
「你都知道?」康子翔吃驚地看著她。
「我又不是聾子。」倪靜淡淡道。
「那……為什麼不解釋?」
「當一個人說你偷了錢的時候,也許你還可以解釋,但是,當五十個人都認定你是賊時,又何必多此一舉?沒人會相信你。」
隨他們去說吧,她不在乎。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其實她和總經理的關系,不過一個是伯樂,一個是千里馬罷了。當初要不是受到總經理的賞識及保薦,她也無法發揮她在商業方面的長才與潛能,沒想到最終連累到對方的名聲,實非她所料,對此她也深感無可奈何。
難怪有人常嘆︰流言似劍,積毀銷骨。
唯一對策便是任他們去,走自己的路,因為有時候,解釋非但沒有效果,反而只會越描越黑。
「誰說的?!」康子翔忍不住喊。「我就相信你!」
這不是喊喊口號而已,他的確相信她,沒有任何理由。如果硬要一個理由的話,那就是──憑感覺。
他直視她清冷的眼眸,看到其中的純淨透明。
擁有這樣眼眸的女子,怎麼可能會做出傳言中的那種行為,縱然她外表如此神秘冷漠,且拒人于千里之外。
倪靜定定看著他,除了他,沒有第二個人對她說過這句話。
──我相信你!
只是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居然在她心里掀起滔天巨浪。
強抑住內心的波動,倪靜淡淡地、自嘲似地一笑。
唇邊冷冷揚起一抹微笑,淡得幾乎看不出來,但卻像凌晨太陽的曙光,躍升在冰川的一角。
剎那間,康子翔只覺得一陣目眩神迷。
「你會因為你的固執己見吃苦頭。」倪靜提醒他。「如果我是你,會做好今天就被人炒魷魚的準備。」
「那麼,我在不幸被解雇之前,你有沒有什麼肺腑之言跟我說,諸如舍不得我之類的,要知道,這可是最後一個機會了。」康子翔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幽深的目光毫不避諱,如海、如火,投向她,熾烈火熱。
「求之不得,少了一個問題兒童,省卻我多少煩惱。」
「你真無情。」一盆冰水迎頭澆下,火苗頓熄,康子翔泄氣地嘟嚷。「說得我好像瘟神一樣。」
「難道不是嗎?」倪靜微一挑眉。
「好吧好吧,算我自作多情。」
康子翔一臉失望,仰天長嘆,然後聳聳肩,痞痞地朝外走。「高山流水,後會有期,我現在就整理行裝,另外找一個容身之處。」淒涼的語調,听來好不悲慘。
「等一下。」背後傳來期待已久的聲音。
「什麼事?」康子翔猛地轉過身,變臉的速度堪稱驚人,剛剛還陰雨綿綿,現在馬上雲開日出,陽光燦爛。「是不是有什麼知心話要跟我說?」
「只有一句話。」
「喔……」只有一句話?好個吝嗇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