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一大長串的名字中,大概克萊卓亞會是其它人用來稱呼她的名字,不過,她才不管什麼教名、正名,還是其它叉叉圈圈點點的名字,她只有一個名字,就叫童淨暄。
環視侍女們的表情,她不抱希望的問道︰「看你們對我問題的反應,我想你們大概不會知道為什麼我會突然被帶到這里的原因,以及我身世的來龍去脈了。」
侍女們如她所預料,整齊畫一的搖頭。
看她們全是一臉誠惶誠恐的模樣,她對她們笑了笑,安撫道︰「不知道沒關系,你們不必那麼緊張。」
埋頭繼續吃豐盛卻根本不合胃口的早餐,童淨暄輕輕挑了挑眉梢。的確是沒關系,同為她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應該找誰去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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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童淨暄穿著一襲湖綠色旗袍式長禮服,凝著一張臉站在鋪滿上釉瓷磚的宴客大廳之中,面對一群衣香鬢影、衣冠楚楚的王公貴族。
她身旁站著那日闖入她家那個管家模樣的中年人,而事實上他的身分也正是蒙特拉法瑟王宮的總管大人,會站在她旁邊的原因是為了「管住她」,不讓她「隨便陷害別人」。
童淨暄冷眼看著在她面前來來去去的貴族們,有些在表面上對她阿諛奉承、百般討好,卻在言詞、眼神之間顯露出對她的輕視之意﹔有些則像是想從她身上套出什麼話似的,淨說些她猜不出意思的迂回言詞。
還有一個怪異的女貴族,突然出現在她面前對她說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後就揚長而去,讓她感到詭異、無聊又莫名其妙。
到目前為止,這個看似熱鬧卻暗藏玄機的豪華晚宴.只讓她有種深陷于她所不了解的復雜宮廷斗爭之中的不耐感。
其中最讓她感到厭煩的是從晚宴開始就不斷向她邀舞、對她百般獻殷勤的一群男子,他們就是那日中午打擾了她用餐的不速之客。
她知道就算她冷凝著臉拒絕他們,他們仍會像揮不去的蒼蠅般黏在她身邊,所以她故意接受他們的殷勤,然後「不經意」的將飲料灑在他們身上、跳舞時「不小心」將他們絆倒……教他們一個個當眾出糗。
如此這般,不下幾個回合,終于沒有人再有膽子來騷擾她了。
但不只這個晚宴讓她感到厭煩,今天真可說是考驗她忍耐力的一天。
今早,在她努力吃完不是味道太重就是不合冑口的早餐後.貝魯先生就來找她了,不必她問,他自個兒就先開口告訴她她的身世。
他的說法是,她的親生父親是蒙特拉法瑟的王子,年輕時喜歡游歷世界各地,在台灣旅行時認識了她的母親,兩人相戀之後她母親懷了她。但當她父親打算先回蒙特拉法瑟再去台灣接她們母女時,不幸在途中發生意外喪生,所以在蒙特拉法瑟沒有人知曉她們母女的存在。是直到幾個月前偶然在她父親的旅游札記中發現她們母女存在的事實,她的祖父蒙特羅杰國王才會到台灣去接她回來。
听完他的說明,她的第一個想法是,這些人當她是傻瓜啊!把這些像重話書里的台詞搬出來哄她,還當真以為她會笨得去相信!
甭說聲稱是她祖父的那個人早已在闖入她家那日,由他辱罵的話語中顯示他早已知道她們母女存在的事實──如果他不知道她們母女的存在,何以會對她們兩人表現出明顯的憎惡?再者,他如果只是為了「接」她回蒙特拉法瑟,何必做出已經可以算得上是「綁架她」的行為?
如此與表現出來的態度不相符的說辭,如何教人信服?
加上貝魯先生在告知她身世時那像在背書似的表情,以及明顯可听出有太多遺漏的說辭,也無法不讓人起疑竇。
所以經她評估,那份說辭的可信度大約只有兩成。
不過後來貝魯先生拿了一幀照片給她看,讓她確實相信了一件事──她真的有外國血統。
她從小就曾經困惑過,她的身高比一般人來得高,輪廓較深刻,五官較鮮明,發色與瞳色也與一般人有所差別,看起來十足十就是有外國血統的模樣。
而且最該她感到難以釋懷的是,她母親是那種細致婉約的古典美人,但她卻像是絲毫沒有遺傳到她半分似的,典雅、細致這些形容詞根本就與她的長相八竿子打不著。她還一直以為自己的長相異于常人,基于對外國人與生俱來的偏見,她不僅有些討厭自己的長相,而且在心底深處一直拒絕她父親有可能是個外國人的想法。
但事實的真相果然還是逃不過時間的追索,當她看著照片中那個與她母親相擁而笑的外國男子,她真的無法不相信他就是她的親生父親──因為她和他實在長得太相像了。
從小到大,她只問過一次母親關于父親的事,母親當時的反應是緩緩看她一眼,然後眼淚便像斷了線的珍珠般倏地從她雪白的兩頰滑落。從來不曾見過母親哭泣的她,被驚得只能怔忡的看著母親,不知如何是好。
然而母親只是靜靜的落淚,不言不語,也無聲無息。在母親那張絕美容顏上的透明淚滴,像一聲一聲終于釋放而出的嘆息,在所說著母親一直埋藏在心底深處的滿滿的哀傷、滿滿的思念,以及滿滿的愛戀。
她不敢說話也不敢動,怕驚擾了那一刻的孤寂,怕一踫觸母親,母親的靈魂就會飛向她朝朝暮暮思念的人,就這樣忽然在她眼前消失不見。
她不知道到底經過了多久的時間,記憶中恍惚只覺得當母親停止落淚時,白晝的陽光已教黑夜佔據,春天的花朵也已經被冬雪覆蓋了。
之後,母親只告訴她一句話︰「無論未來將會發生什麼事情,你只需要記住一件事──媽媽和爸爸是深愛著彼此的。」
自此,她發誓再也不問有關父親的事。
但她永遠記得那時母親的眼淚,以及當年紀尚輕的母親,卻因為積郁成疾加上操勞過度而終于離開了世間時,在她臨終前,她那帶著柔美的微笑,像是終于等到將與父親相會時刻的幸福表情。
在她被帶到蒙特拉法瑟後她就想過,也許母親早就已經預料到她會被帶到這里來。雖然母親什麼都沒告訴她,但母親其實早已教她其它更多、更寶貴的事情,像是冷靜、堅強與勇敢。
而且要不是她被帶到蒙特拉法瑟,她想她一輩子都不會去探究她父親究竟是誰這件事,但在她已經被帶到蒙特拉法瑟來的現在,追究自己的身世反倒成了最重要的事。
因為如果不將整個情況徹底弄清楚,她就無法定位她在這里的身分及立場,也就無法決定未來應該朝哪個方向走才是正確的──確立未來的方向及目標是她一貫務實的人生態度。
在听過貝魯先生的說辭及看過照片之後,她持保留態度的向他提出一些疑問,例如︰母親及父親會分開的原因?以及為何她在十八年後才被帶回蒙特拉法瑟的原因等等。
但貝魯先生卻明顯地搪塞過去,讓她了解到他分明有意對她隱瞞某些事,也讓她打心里感到不愉快。
除了這些不愉快的事情,現在她終于了解上次尚狄洛特為何會突然吻她,以及之前他所說的話的意思。
因為這一整天她都被這些歐洲貴族又摟又抱、又親又吻的,她能夠諒解那是歐美人士平常問好與表示親近的方式,而且只要不是像晚宴上那群黏人蒼蠅似的男人,在對她問好之余又有另一層不應有的逾距含意的話,她其實不是頂在意這一類的問好方式,反正一回生、二回熟,整天下來她已經能夠適應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