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武是三天前回故鄉的,算一算,他今天該回來了,你不等譯武回來了再走嗎?」典恩詢問。
就因為譯武回故鄉接他的繼承人,所以,這幾天都由一向獨自行動的弋翅權充典恩的護衛,而弋翅也就是算準譯武會在今天回來,加上他離宮的事隱密,他才會挑一大清早的時候離去。
弋翅拋給典恩一個堅定又狂傲的淺笑,「該交代的早交代清楚了,我也該走了。」
舉步欲離,忽然殿外傳來些許聲音,弋翅敏銳的看向殿外,在裊裊煙波間,他乍見一雙銀色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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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早,王宮的花園盡處出現兩匹駿馬與騎士的身影,他們緩緩踏過花園中央的石板地,繞過圓形噴水池轉向王宮左翼,清脆又堅實的馬蹄聲回響在漫漫煙霧之中。
蹄聲在宮殿石階之前停下,從其中一匹高大的棕馬上躍下一個臉色略顯蒼白,眼神卻炯亮的中年男子,而旁邊體型較小的灰色牝馬上也跟著躍下一個短發的少女,兩人皆身著簡樸的騎裝,但那與生俱來的凜然騎士風範卻讓人不由得不肅然起敬。
那少女雖打扮得像個少年,但她素淨的臉龐、嫻雅的氣質以及冷靜的表情,卻是怎麼也掩藏不了的,任誰見了都不會懷疑她是個含苞待放的嫻娜少女。
兩人的眼光同時落在幾尺之外,一匹有著如夜幕般漆黑毛色的駿馬上。
就像羚羊總能敏銳的感應到某些預警,少女冰清的目光從黑馬身上輕輕轉移,她微仰首,長睫下的蒼灰瞳眸望向前殿內部,不知怎地,她總覺得那殿門內似乎也有一只眼在看著她。
譯武遠遠就認出那匹黑馬是弋翅的愛駒黑火,想來二殿下是要在今晨離開王宮,那麼,待會他們必定無可避免的會踫上面,他該如何向弋翅介紹他的繼承人呢?
不是他忌諱什麼,然而對于將要接替他職務的竟是女孩一事,他一直不知該如何開口向典恩及弋翅說明;每當面對弋翅那雙深沉又精明的眼眸時,他總會不由自主的感到憂慮。
由于這九年來他太多時候都是跟在典恩身邊,而弋翅從幾年前起就經常出門游歷,每每十天半個月不見人影,他對弋翅的了解不會比其他人透徹。典恩可能在一開始時會對這件事感到驚訝,但終究會接受,但以弋翅的性格,想要領測他對此的反應實在困難,他只希望他別太刁難就好。
「冰宿。」譯武喚道。
少女收回視線與心思,轉頭看向她的父親,瞬即意會地站到父親面前準備听訓。
譯武眼里閃過贊賞。雖然他們父女極少相處在一起,但從每次回鄉省親的短暫相處中,他對冰宿的聰慧靈敏就留有很深刻的印象,她是個可靠的孩子,由她來接替他的職務,他可以放下九成的心,而剩下的一成,就得看二殿下能否接受她了。
他開口道︰「從今天起,你必須隨我在王宮中習得所有有關身為陛下護衛該知曉的一切事宜,不論是各式武藝技能或者是宮中的禮儀規矩,你都必須盡快學會,並且能夠獨當一面。雖然你待在村里時已經每日按照我給你的課表勤練武藝,但你仍需有所心理準備,村里可不比王宮,絕對容不得任何懈怠輕忽。」
「我明白。」冰宿淡淡應道。
由于母親身體不好又容易生病,所以父親便將母親留在家鄉養病,沒有接她們到王宮中共同生活。後來母親去世,村里一群長輩因受父親所托教授她武藝技能,並無時不刻地關照看顧失恃的地,父親這才放心待在宮中,直到現在才帶她過來。
「而後,你的唯一責任就是保護典恩陛下,你不得違抗陛下的任何命令,更不得有所質疑,必須終其一生,竭盡心力地守護畢諾瓦王室。」十年前那場馬車翻覆的意外就在他眼前發生,讓他為此自責不已;要不是兩位王子都還年幼,他真的會以死謝罪,到黃泉地獄去向先王懺悔贖罪。
「是。」
譯武忽地微嘆了口氣,「若非你是我唯一的子息,像你這樣一個女孩子家是不該受到這般對待的,女孩子該享受到的你都不曾有過,你母親又早逝……是我虧欠了你。」
「爸爸。」冰宿輕輕握住案親的手,神態堅定的道︰「該是我的責任,我不會逃避,更不會認為是一種委屈。」
譯武又是欣慰又是歉疚,他微笑著反握女兒的手,「要不是我明白你真是這麼想的,我會二話不說地將你留在村里,再過幾年讓你有個美好的歸宿,宮里的職務我還可以撐到你的孩子來接替我。」
听到父親這麼說,冰宿心頭一陣揪痛,但她仍然以堅毅的眼神看著父親,無言的訴說她的堅強與勇敢。父親的身體狀況她不是不知道,光這九年來的勞心勞力,就讓他超出常人所能負荷的能力範圍,加上父親的年歲漸大,又經歷喪妻之痛,就算是鐵打的身體都會受不了的……
突然她察覺到前殿門內傳來些許動靜,她一抬眼,看見兩個人影站在石階頂端,此時四周的薄霧未散,他們的臉孔看來有些不真切。但她直覺的就認出走在後頭的那個男人的眼楮,正是方才看著她的那雙眼楮。
譯武也同時察覺到動靜,他抬頭一看,隨即躬身道︰「陛下,二殿下。」
「快別多禮了,譯武。」典恩笑著步下階梯,身後的弋翅則是微微頷首,深幽的眼眸沒離開過隨著譯武低首行禮的少女。
兩人在譯武面前停下,比典恩高半個頭的弋翅仍然站在後面,他雙手環胸,神情從容自若的不發一語。
「你這一路辛苦了。她是?」典恩指指少女和善的問道,一邊四處張望,想看看譯武的繼承人。剛剛是弋翅告訴他譯武已經回來了,他才注意到殿外的情形,這都得怪他實在是沒有武藝的天賦,加上天性溫和、不喜戰斗。
譯武小心的看了一眼弋翅,略吸口氣才道︰「她是我的女兒——」
「她?!??」典恩不由得瞪大眼,情急的打斷他的話,「她就是你唯一的孩子?那麼未來,她將會是我的貼身護衛?」
「是的。」譯武謹慎的道,「請陛下不必擔心,她絕對有能力保護陛下的安危。」
「可是……」典恩露出擔心的眼神,不自覺地蹙起眉。他不是質疑眼前這個少女的能力,他相信譯武不會讓一個三腳貓來接替他的職務,只是自畢諾瓦建國以來,從沒有遇過這樣的情況——一個女性的貼身護衛。連夜晚就寢都只間隔一扇未鎖的門的職務,竟要讓個女孩接任?
「這樣不會有什麼麻煩嗎?貼身護衛的職務不同于一般女官或女僕哪。」他看看譯武、弋翅,最後眼光落在少女身上,但她一直微低著頭,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譯武回道︰「這點也請陛下放心,我已向她聲明告誡過,她會懂得拿捏分寸的。」
「弋翅……你說呢?」典恩無措的轉向弟弟尋求解決之道。
弋翅向少女走近一步,似笑非笑的開口︰「名字?」
譯武正欲回答,他早一步以手勢阻止他,眼神仍不離少女。
靶覺那不曾移去的視線加深了灼熱程度,冰宿抬頭對上弋翅的眼,她那蒼灰色的眼眸在光亮處會顯得白亮,遠遠看,卻呈現出一種迷離的銀色。
「名字?」弋翅再問了一遍。
「冰宿。」她回答,聲音像山澗的清淙水流般清泠。
他微挑眉,眼神有絲不解,「鑽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