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冷汗滿面,大口喘著氣,苦笑著和掀起車廂前的布簾的嗣衣相望。
「我又在鬼叫了,是不是?」旭日本想說得輕松些,卻發現自己連維持嘴角微揚的力氣都沒了。
風趁著簾掀的縫隙吹了進來,旭日一身汗濕,一時禁受不住,竟微微打顫。嗣衣連忙放下布簾,車廂內頓時成為密閉空間。她伸出手想拿身旁的布巾,嗣衣已經先她一步拿了布巾,正輕輕的、仔細的幫她拭去臉上的汗漬。
旭日虛弱得無法拂逆他的好意,略顯窘迫的說︰「麻煩你了。」
靶覺到旭日了無生氣的反應和旭日漸疏離的對話,嗣衣心里充滿了不舍和依惜;舍不得她受這樣的罪,憐惜她的故作堅強……
盡避先前表現得多冷靜,但實際上的打擊卻不是可以輕描淡寫的。
他則飽受心驚膽顫之苦。
毒素未淨加上連日趕路,她每每睡不安穩,當她初次在夢魘中驚叫時,正駕著車的他將韁繩一丟便往車廂內鑽,差點讓馬車翻覆在樹林中。後來經驗多了,才慢慢可以處變不驚。
而他深深為此感到憂心,因為這只說明了一件事︰這幾天來,她沒有一天得到好眠,一天也沒有,只是周而復始的從夢中醒來,而後倦極合眼,然後再一次驚醒……
「明明听不見,可是我總感覺到腦子里嗡嗡響,天旋地轉似的。」又一陣暈眩感襲來,旭日倒抽一口大氣,連忙抓住嗣衣的手臂。
嗣衣一手任旭日握著,另一只手放下布巾,微施力按壓她顏面、耳旁的穴道,在看到她雙眼下的黑影時感到一陣心疼。
他沉默的按摩著,直到她臉色稍舒,又轉而抓捏她肩頸的肌肉筋絡。
「你干脆點了我的睡穴,省得我痛苦、你麻煩。」
聞言,嗣衣一震,手上動作也停了。
他從來沒想過會從她口中听到這樣自暴自棄的話語。
旭日勉強牽動嘴角︰「可惜我連撞牆的力氣也欠缺,否則是不用麻煩你的。」原想俏皮表達的語氣卻充滿無奈的自嘲,嘖!
「不麻煩。」
旭日閉上了眼,沒有瞧見嗣衣的回答。再睜眼時,發現嗣衣瞬也不瞬的看著她,仿佛從剛才就沒有移開過視線。確定旭日專注的目光,嗣衣又重復一次︰「不麻煩。」又覺不足以表達自己的意思,便加上一句︰「對我來說,你一點也不麻煩。」
除了前後三個字,中間一串字旭日有看沒有懂,但她自以為大概知道嗣衣的意思。
「先謝了。」她知道他在冷漠表相下有著溫柔的心,可惜人們總是容易被表相所蒙騙。對于這樣的好人,她怎麼可以拖累他呢?
別人倒也就算了,偏偏她以前還跟他說過一些冠冕堂皇的話,什麼不想拖累別人雲雲,現在不是自打嘴巴嗎?思及此,眼神不由又是一黯。
嗣衣一時之間拿旭日的見外沒辦法,知道她的癥狀令她頗為困擾,而且繼續這樣走走停停,對她的傷勢有害。
于是長指一點,旭日順勢而倒。嗣衣輕扶著她的身體,替她挪了舒適的姿勢,再蓋上充作棉被的外衣,隨即駕著馬車趕路。
重新上路不久,車輪輾過一顆不小的石子,「 當」一聲,車身劇烈搖晃了下,嗣衣熟練的操控韁繩,保持車身平衡。
明知這種程度的顛簸是不會驚擾到她的,他卻還是忍不住回過身去,然後隔著布簾,嘲笑自己的大驚小敝。
再怎麼遲鈍,他也曉得自己對她的感覺是什麼了。
但他現在貿貿然將對她的感情訴諸言語,只怕會讓她誤以為是因愧疚而生的補償心理,反而弄巧成拙。
幸好她在傷好前是不會離開他的,他該好好想想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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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後——
「咻!咻!咻!」物體破空聲不絕于耳,一道身影隨著翻飛起落。
須臾,一切歸于平靜。
啥!丙然還是不行,想單憑感覺來閃躲攻擊還是太勉強了。旭日忿忿的踩踏地上的小箭。雖然箭鏃已磨平,但撞在身上還是挺痛的。
她向來以輕功取勝,武功雖不濟,卻沒吃過什麼虧的原因便是她曉得「閃」,而這門功夫沒別的技巧,最起碼的要求只有耳聰目明而已。
唉!旭日嘆了大大的一口氣來哀悼自己的不再「耳聰」。
不過,總算也有點進步了;從可以下床行走到目前可躲開十之八九暗器的地步,只不過一個月時間而已。除了她自己毅力可嘉,更功不可沒的是嗣衣。
追根究底來說,她今日的不便都是因為嗣衣的關系,他也挺有良心的陪她到現在,可是她不要他因為愧疚而留在她身邊。
呃……當然,剛開始是無妨利用一下這個借口啦,可是她不允許自己享用不費吹灰之力得來的成果。
才想著,就看見嗣衣進門來。
嗣衣看了旭日一眼,而後視線停留在她左手的小箭上,再注意到她左小腿上的污痕。
旭日身上穿著白衣,因此白衣上所沾的油污足以讓他一進門就對她的練習進展一目了然。
昨天的背傷還沒讓他處理,今天又傷了小腿……嗣衣一雙劍眉微蹙,面無表情的將采買的東西放在桌上。
旭日十分明白嗣衣正在估量她身上又有了多少新傷勢,為了澄清他的疑慮,也為了自己不想再挨皮肉之痛,她連忙裝作無事般在他面前將所有的弓弩收拾好,還反常的幫忙起火準備煎藥。
可一個扔柴入灶的動作過大,反而扯動了昨日背上的傷。
完了!耳朵听不見就是這點不方便。她不確定自己剛剛有沒有痛呼出聲,一時之間,不曉得應該是捂住嘴巴假裝被粗枝刺傷了,還是迅速起身假裝方才的突然僵硬只是一時心血來潮。
「啪」的一聲,嗣衣的雙手幾乎是在同一瞬間搭在她肩上。
雖是不出她所料,但他居高臨下的氣勢讓她深覺自己是待宰羔羊。她扮作無辜的仰頭,並適時的做出疑問的表情。
他二話不說,因為她听不見,可他眼中傳達的訊息分明就是「你給我過來」。
唉!以前她都不知道嗣衣的用詞遣字這麼粗魯。旭日心不甘情不願的起身,嘴角一癟,半是因為暗惱自己識人不清,半是因為即將到來的酷刑。
昨天就是因為怕痛,不敢讓嗣衣按摩推拿,現在可逃不過了。旭日苦著一張臉跟在嗣衣身後,十分確信待會兒她會痛不欲生。
看到嗣衣解下腰上的皮套,旭日見微知著的端坐在床上,等著一日一回的針灸治療。
耙情不是嗣衣說話愈來愈粗鄙,而是她心里有鬼。在嗣衣背轉過身時,旭日悄悄吐了舌,慶幸沒有讓他看出異樣。
背著旭日的嗣衣也正露出笑意。等她知道她最終仍是躲不過他的「毒手」時,不知她是何表情。
——听宮、听會、耳門。
嗣衣將要針灸的穴道名寫在紙上遞給旭日,一邊把她散在頰邊的發絲整理了一下。她不愛梳,也梳不來繁復的發式,只學他用皮繩簡單扎成束,繩一解,長發便流泄而下,披滿雙肩。他手指幾下利落穿梭,便將她一頭長發整齊的用一根簪子固定。
看過了紙條,知道嗣衣準備要做什麼,旭日先用一旁的布巾淨臉,而後調整原先有些紊亂的呼吸。
她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可以靜下來的人,可這些日子以來,嗣衣要她坐著,她就從頭到尾乖乖的坐著,要她別出門,她就真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因為內心十分明白嗣衣的煞費苦心,她盡可能的在可以忍受的範圍內順著他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