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現在就告訴我愛我甚過愛于香凝!」我抬起滿是淚痕的臉仰視著他。
不是沒想到他可能會拒絕這個要求,可是他居然二話不說,掉頭就走。
隨著車子漸行漸遠,我才開始意識到自己從此是孤身一人,眼淚不禁一顆顆無聲地滑落。
我不是沒有機會隨他回台灣,可我有我的尊嚴啊!我開的條件真有那麼強人所難嗎?
只要他肯開口,即便是虛情假意、敷衍搪塞,我都會心甘情願去相信。這麼多年來,他連一個讓我自我安慰的借口都不肯給我,我再怎麼傻也該放手了!
那天晚上,我在門前的階梯上坐到天亮,隔天就病倒了,做什麼事都提不起勁。好在同學們很熱心,借我筆記、幫我采購日用品……異鄉人的親切關懷讓我強逼自己一定要打起精神去過往後的日子。我總不能一輩子都為了一個男人而消沉吧!
有時候我會想,如果當年我沒和聶詠夷相親,甚至在公公生日宴會那天沒上他的床,那麼今天的我會是什麼樣子?
有太多太多的可能性了!我很可能會遇上一個把我捧在手掌心的男人,與他生兒育女,過著平淡幸福的生活。可是,我不得不承認,我真正的想法是覺得沒遇上聶詠夷會是很大的遺憾……即使遇上他是個很大的悲劇。
天氣晴朗時,我喜歡坐在公園的涼椅上曬太陽,腿上攤本書就胡思亂想起來。他們一家人大概已經開開心心地在一起了吧!不久,他們就會淡忘我這個曾經闖入他們家中的過客。我不敢打電話回家,爸媽一定不想認我這個女兒了!我到底是走錯了哪一步,才把日子過得這麼糟?往事一幕幕浮現在我眼前,每每惹得我心酸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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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世紀末的男人實在太令人刮目相看了!
一個陰涼的周日午後,我搬了張桌子到院子里的大樹下,開始用手提電腦打一份報告。涼風徐徐吹來,我一邊喝著即溶咖啡,一邊飛快地鍵入一段又一段的英文。博士班的課業很重,我又不像其它同學,有家里或獎學金的資助,或是已存了一大筆錢才來念書。對兼了兩份差事的我而言,假日是難能可貴、可以努力念書的時間。
誰知道,竟會有一個不速之客前來拜訪!
「盼盼……」
我從計算機屏幕上抬頭看向站在我面前的男人,不禁嚇呆了。
「你……你怎麼會來美國?」我禮貌性地站起身來,才發現自己只穿了件無袖背心和短褲,一點形象都沒有。
「我自願調派到加州投資電子業,住的地方離你這里不到半小時的車程。」
我強迫自己別把他的話做任何聯想。不可能的!秦亞東怎會為了一個年近三十、已經結過婚的女人,放棄在秦氏企業中卡位的機會,而到美國開展前程未卜的事業?
「你怎麼知道我住這里?」我應該別問這個問題的,可是我骨子里的好奇心一直驅使我開口。該不會是聶詠夷告訴他的吧?
「你一走了之,留下了滿城風雨。聶家對外宣稱你是在取得父母和大家的同意後,出國進修。于是,我打電話拜托一個住加州的友人幫我到柏克萊調查你的地址。」
這麼大費周章?那……他的目的何在?
千萬別再問了!我真怕知道有個男人在我婚後仍對我一往情深。怪的是我們可沒什麼刻骨銘心的過去,每回踫面,他也都是待我以禮啊!「我不太清楚台北的事。」我想,我該寫封信向公公、婆婆道歉才是。他們是那麼好面子的人,怎受得了眾人指指點點、猜測不斷?
「盼盼,」他很認真地開了口,「我想……你如果想和聶先生做個結束,請務必把我當成第一考慮的人選。」
「為什麼?」他說得好象排隊掛號似的。憑他的條件,何必執著于我?
「你結婚時,我是真心祝福你的。現在你和聶先生的感情出了問題……請相信我絕對沒有幸災樂禍的意思,我只是很希望能有機會給你幸福。」
我當然相信他是個光明磊落的人,可我不認為自己值得他這樣深情相待。
「你有沒有想過,你家里絕不會同意我們在一起。而且,我不能生育。」最重要的是,我這輩子不會再跟第二個男人了!
「我不在乎你能不能生育。至于家里的反對,我也想過了。即便我月兌離秦氏企業,一樣可以讓你過很好的生活。」
老天!他居然已經想到這麼遠了,我如何承受得了?
「你應當配更好的女人。」這是我的真心話,不是客套也不是謙虛。
「如果我是聶先生,我絕對會舍于香凝而要你。」
這句話把我好不容易結痂的傷口刺得鮮血淋灕。是報應嗎?聶詠夷負了我的一片痴情,而我一樣負了秦亞東。
「亞東,你的心意讓我很感動。可是,不管聶詠夷怎麼待我,我還是愛他。」
他沉默了好久才苦笑一聲,「為什麼有人會身在福中不知福?」
「或許你也犯了這種錯。」他這麼溫文有禮,應該也不乏名媛淑女傾心以對才是。
丙然,他神色略變,嘆了好長一口氣。
後來,我們又聊了一會兒,天色將暗時,他約我外出用餐,我推說要趕報告而沒有答應。他黯然離去的時候,我看得出他並沒有完全死心,但是又竭力地不想造成我的心理負擔。唉!人的痴情是沒藥醫的,誰欠誰多少情債,真是難以算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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甭孤單單在美國半年,書倒是念得還不錯。因為沒幾個同學像我一樣有在大企業任職高級主管的經歷,所以每回寫起報告,我總比別人多了點優勢。
每個月我都會寫封信回家,可是爸媽一直沒有回佶。秦亞東回過台北幾次,每次都會為我帶來一些家里的消息,我們兩個也就偶爾聚聚。他多半趁著周日午後到我住的地方來拜訪,而我也只能請他喝杯咖啡、吃些超巿買來的廉價餅干。
「想不想知道聶先生和于香凝的最新發展?」秦亞東和我較熟稔後,居然還會不時調侃我是個「棄婦」。
「不想!」他們一定是過得很好,聶詠夷早就忘了我的存在了。
「那我就不說了。我想問你,要不要來我們公司打工?」看著他邊喝咖啡邊吃著餅干,我就覺得好委屈他。
「不用了。」我知道他是一番好意,可是我怎麼好意思接受?像他那種高科技的公司,根本不需要工讀生。
「你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我沒有任何企圖的,只是單純地想幫助一個好朋友。」
「我了解。」我溫柔地笑了笑,卻看到他一副痴傻陶醉的神情,連忙斂起笑容。
「我最近幫台灣一家出版社翻譯一本管理方面的教科書,實在沒有時間接受你的邀約。」
接下來,又是好一陣子的靜默。咖啡的香氣飄蕩在空氣中,讓我想起了從前在台北,閑時最愛上咖啡屋,優閑地品嘗一頓下午茶……不知怎的,心中突然涌起了一陣悸動,迫使我惻過頭看向門口。
是他?!
聶詠夷站在車道的盡頭看著我們,也不知道在那兒站多久了。秦亞東隨著我的視線,也發現了「情敵」的存在,氣氛一下子變得很尷尬。
「我先走了。」他才來不到半小時呢!
我站起身送他到門口,他淡淡地向聶詠夷打了聲招呼,聶詠夷也很客氣地和他寒暄幾句,我卻為這種詭異的平靜感到心慌意亂。
「你來干嘛?」秦亞東一走,我馬上變得潑辣起來。和他分別快半年,再相見雖然稱不上歡欣,但心里的某個角落卻隱隱約約地希望能多看他幾眼、多听他說些話。即使他來找我是因為離婚手續沒辦妥,或者是來告訴我他過得很幸福、謝謝我成全之類的話,我也無所謂。